天似穹庐,笼盖苍野。
金钗斗草,青丝勒马。
听一声雁鸣鹰啼,眼前尽是茫茫苍翠。
今日西风软,天晴好,大抵是个适合外出游乐的时节。
可惜,草原到底乏味单调了一些。
射箭比武,骑马痛饮,不过尔尔。
自有欢喜处。
亦有烦闷时。
远方,她的视线中,烈马如狂风掠过芳草。
黑狼叔刻意压制了自己那凶煞危险的气息,以免惊扰到本该宁静祥和的草原。
狼群并非每时每刻都在显露杀意,它们比人更懂草原。
“雨停了欸。”
黑狼依旧托着穆孤烟哩。
她腿短短的,跑得太慢。
不如载着她走。
不知何时便离开了下雨的地方,穆孤烟将这柄对她而言太过庞大的伞收起,远眺着远处的乌云连绵。
漆黑一片。
分明她的头顶苍蓝澄澈。
有一道分外鲜明的分界线隔开了两地。
倒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还要再过一段时间。”
黑狼轻道。
微微抬起硕大的狼头,对上穆孤烟的视线。
“躺一会吧,等到了穆武那儿我喊你,冷的话就拽一点毛当被子盖就行。”
穆孤烟用力点了点头,小手却伸向了黑狼的毛。
随意拽过来一点就好。
盖住双腿,足够暖和。
她不困。
她还想看看四方,看看草原。
这一片幽幽的苍绿无论如何也看不腻,总是新鲜。
比如很远的羊群,牛群。
比如牧牛娃骑马儿飞驰。
比如······
比如有很多。
但令她无比兴奋的还有怀里的小木盒,木盒中的围棋,以及那一封承载父亲过去的笔迹。
她觉得自己将要得知穆武的过去了,心中难免有些兴奋。
对啦对啦。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的生辰已经过去啦。
“我六岁了!”
穆孤烟笑道。
黑狼愣了愣,也笑,露出一口尖利的牙。
“丫头也是个大姑娘了。”
“对,我已是大姑娘了!”
······
六岁的穆孤烟骑着不知活了多少春秋的黑狼在草原上飞奔,穆孤烟与黑狼低低窃语,内容多是些日常见闻。
“狼群?”
穆孤烟问起狼群的近况。
记得上一回见到乌压狼群还是千年冬日。
她第一次记住了黑狼叔。
“狼群无忧,一切安好。”
踟蹰半刻。
黑狼皱了皱眉,终是轻叹一声道:
“今年不比往常,前些时候再困难也有办法捕得了猎。
每年都会死去一批瘦小或年迈的老狼,尸首便葬给了天,交给秃鹫去解决。
过段时间草原下了雪,猎物越来越少,死的狼会多一些。”
黑狼说得摸棱两可。
忧心狼群其实不该是穆孤烟的心事。
但······
今年难过。
猎物太少,狼群会损失惨重。
黑狼的眼中似是冒出幽火来。
可恨。
若非人心不足,妄图侵吞草原的一切······
将穆孤烟送归以后,黑狼便决定去与狼主商量商量,至少要让人族明白狼群不是好惹的。
狼主的仁厚并不能成为人族肆意妄为的理由。
“咦?”
穆孤烟小声地惊呼着。
“嘘!”
而后便忽地俯下身,凑到黑狼耳边。
“停停!黑狼叔!”
黑狼顿时驻了足。
“怎么?”
将高大的身子尽可能低伏,黑狼警惕地环视四周,方才心事重重,也不知穆孤烟为何突然要他停下,一时稍稍恍惚。
穆孤烟紧张探出脑袋,指向东方。
“那里有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女孩子的直觉总是很准的,穆孤烟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黑狼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原本平静似水的呼吸倏地变得若有若无,草原只余风声。
黑狼已经好久不明白这股子恶恨的滋味了。
“下来,丫头,记得蹲下,要保护好自己。”
“好,黑狼叔也小心些。”
穆孤烟总是很乖巧很听话。
“详细的一会儿和你说,有人在挑战狼的尊严。”
言罢,穆孤烟顿觉一阵狂风自身边掠向远方,稍稍吹乱了她的长发与裙摆。
身边的小草似是觉察到黑狼的杀意,不禁胆颤地低下身。
穆孤烟有些不敢直视黑狼了。
他的杀气好厉害,令她害怕。
呼······
穆孤烟紧握长伞,死死地摁着怀里的木盒。
尽管不知道远方发生了什么事。
她会祝福黑狼叔的!
······
“又一只,今年的狼真多。”
面色阴沉的中年人提起了一只年幼的狼的后腿。
狼崽不住地惊慌地狂乱地挣扎着。
如此便惹得中年人感到更为不快。
尤其是这头狼崽子活蹦乱跳得很,一口小牙生生咬开了他的袖子,还嗷嗷叫唤个不停。
中年人的脾气算是极差,恶从胆边生,嘴角扬起一抹恶毒的笑。
狼崽被他轻易地打晕过去,只闻哀嚎。
“嘿,清净。”
中年人算是恶狠狠出了口气。
“晦气。”
但大冷天因上头的命令外出,无论是谁都会心怀不满,中年人望向身后数十人的零零散散的队伍,不由得破口大骂:
“站直!”
队伍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中年人翻了个白眼,用力踹了脚边的狼崽。
若非这群野狼,他哪需来这地方?
到底是都累了。
中年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喝道:
“原地休整,注意警惕,刚刚说去小解的人呢?”
“回大人,他还没回来。”
也不知是谁回的,瓮声瓮气,中年人竟是在人群中找不出。
嘿,又是一肚子的气没处撒。
便是晴空朗朗草原也是稍冷。
中年人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待上许多时候,将狼群再肃清些,狼崽子便带回去卖了。
上头说要往草原深处建城······如此便要与狼群敌对了。
果然都是些纸上谈兵的混蛋玩意儿。
那可是狼群!
他们不清楚,中年人怎会不明白!
狼群可是有狼主镇守在后方的呵。
“晦气!”
罢了,再探探就回去。
遇上狼主可就没命了。
“嚯。”
轻蔑的笑声忽地便在队伍后方响起了。
中年人浑身一颤,怒目圆瞪,四下扫视,却横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直至看到那一对似要喷发怒火的瞳仁。
狼来了。
······
穆武掂了掂手上的短刀。
嘿,老伙计依旧锋利哩。
割个喉姑且足够。
穆武轻声叹气,将早已失去生息如一滩烂泥似的那人拖在身后,快步朝着远方走去了,那里是草原接受归天的亡魂的地方。
一座平原。
上空秃鹫盘旋,虎视眈眈。
“你跟错了人,错不全在你······安息。”
穆武的身形显得稍稍有些苍老。
他将死去的某人随意丢在此处。
无人知晓。
苍天明了。
穆武亲耳听到他说,他们是来肃清狼群的。
就靠着······二十来画的图腾?他们真的明白狼主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吗?
况且不论狼群,便是布伊斯特雷也可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穆武有些担忧这群人的真正意图。
到底是什么?
到底要做些什么?
朝廷还要再错吗?
穆武不知道。
但草原或许会不太平,他想。
他的愿望很简单,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丫头。
对了,算算时日,孤烟该回来了。
回去罢,接一接她。
顺便祝她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