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武占了上风。
漆黑的天狐死死压制着萎靡的老鼠。
韦丰的图腾是鼠,一头横卧在米缸里贪婪啃食的老鼠。
这大抵是一件相当讽刺的事请。
许是图腾亦能显现某人的内心。
长鞭横打。
于是这只丑陋的老鼠不住地凄厉地惨叫。
穆武自然不会对韦丰抱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倒并非对韦丰的作为而愤怒。
穆武出奇地感到了内心平静仿佛一汪死水。
是吗?
他本该觉得火冒三丈。
可事实呢?
韦丰在他身前艰难地躲着长鞭。
滑稽可笑。
穆武缓缓地摇了摇头。
“唉。”
其实可以放狠话,说垃圾话,但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没有了必要,韦丰不是他的对手,韦丰如今太过狼狈了。
韦丰。
曾间接令穆武家破人亡。
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穆武不愿去回忆的痛。
他甚至不曾将这一秘密说出口。
穆孤烟并不知道他曾经的故事。
对。
穆武被贬谪而来。
可那是他自愿承了贬谪的惩罚。
那一年,穆武大胜。
同时输得体无完肤。
“韦丰。”
穆武的鞭准确无误地抽在韦丰的腹上。
韦丰脸色一白,鞭上传来的巨大的力量令他不由得后退了数里之远。
当修为到了如此程度,术法已经不甚重要了。
大多融化贯通化为几用。
生死交锋便成了谁的灵气更为充沛而已。
穆武的鞭上凝聚起漆黑的锋刃。
“你该死。”
穆武轻描淡写地举起了鞭。
他很平静。
往事如繁星,大多被遗忘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或许偶然那天抬起头来,还能看到银河中一朵亮闪闪的银白高洁而美丽动人的小花。
但穆武绝不会忘记那一年他与她拼尽全力的场景。
她死了。
穆武苟且地活着,颓废地活了下去。
而后领了罚,来到了草原。
遇见了黑狼。
结识了狼主。
最后在某年牧羊时看到了滔天的大火。
在那之后,穆武成为穆孤烟的父亲,他亲手将小姑娘抚养长大。
其实应该再照看她七八年,等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为妩媚而动人的大姑娘,等到那时才是放手的好时机。
现在太早。
穆武的思绪如白云般飘飘扬扬。
他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穆孤烟与乾岚所躲藏的地方。
韦丰当然不足为惧,韦丰真的只是个小丑。
但小丑的背后有着大洺帝君。
穆武在等。
韦丰险而又险地躲开了一鞭子。
漆黑的狐的眼中凝聚着滔天的杀意,穆武动了火。
至少韦丰认为穆武动了火,他们的仇恨与过往的确难以用三言两语言说。
韦丰明白穆武的痛,他觉得可以稍稍嘲讽一下穆武。
即便胜不得穆武,至少也能看到他面容扭曲的一刻。
“我该死?”
韦丰得到了些许喘气的机会。
“为何我该死?
我杀了你妻子?
我瞒着你带人去攻打涂山一脉?
穆武,我不该死,你是人族的叛徒,你才该死。
身为人族,却与涂山狐妖勾结。
哟,生气啦?”
韦丰极力嘲讽。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穆武沉默下去的模样,或许再过几息,穆武就要暴动如九天雷霆了。
但很可惜,韦丰未能见到他料想之中的场景,他听到穆武在笑。
“不错。”
穆武轻轻地鼓起掌。
“我的妻子是狐妖。”
他提起鞭。
他的脚步似急似缓,他走向韦丰。
“你我仇怨并非你怂恿大洺帝君对涂山出手的理由。
你只是因为贪婪,你想得到天狐。
天狐多美,与之结缘多么美满呐。
人间总说,若得天狐芳心一刹,只怕今生便无怨无悔了,你也想得到天狐的心吗?
非也,你想得到的是天狐的修为,天狐的肉,天狐的血。
如今你却又来到草原之上了。
韦丰,今日的你想要的不过是草原上的天狼一族罢了。”
穆武难得说这么多话,他觉得很悲哀。
韦丰未能学会反省。
他做着千秋的大梦。
他的话语仿佛一把刀刃,撕开了隐藏在胸膛之中的韦丰的心,漆黑而又丑陋的心在此刻暴露无遗。
天狐喜静喜和,虽说敌视人族,却也不愿主动招惹。
于是步步退让。
于是险些破灭。
但天狼不会,天狼会果断露出獠牙。
穆武的长鞭又一次抽在了韦丰的身上,他却连反击也做不到。
韦丰踉踉跄跄地好不容易才支撑起了自己。
“你听。”
穆武忽地停下了长鞭。
他的笑很淡。
韦丰皱了皱眉,却忽地惊慌了神色。
大军骚动了。
这支无敌之师骚动了。
天狼在后方。
······
乾岚想捂住穆孤烟的双眼。
穆孤烟不该在这个年纪见到如此血淋淋的现实。
黑狼大开杀戒,于是大片因春日而复苏的碧草被鲜血染得赤红。
穆孤烟却异常坚定地移开了乾岚的手。
“我想看。”
并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因为恐惧。
穆孤烟有些恐惧。
平静一去不复返。
将来,或许是亡命天涯的时光了。
大洺帝君的军被狼群阻击,尚未建功便损失惨重。
草原将迎接大洺帝君的怒火。
所以穆孤烟要将鲜血给记住。
她很恐惧。
但她觉得自己应当要学会直面献血了,胸口仿佛翻江倒海地难受,她有一些想吐。
人的残肢,人的五脏,所有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吐吧。”
乾岚的话语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穆孤烟的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小声地呕吐起来。
是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要隐藏自己。
乾岚只得在她吐得干净后用随身的帕子擦擦她的嘴。
而后将瘦弱的穆孤烟抱入她的怀里。
“没事了。”
乾岚轻轻抚着穆孤烟的长发。
她感觉到穆孤烟攥着长伞的手愈发用力,愈发沉重。
“没事了······这次我们一定会赢的,对啦,等这次劫难过去后,我带你去城里。
就今年的你的诞辰好不好,我带你去看我的好友。
她是一只天狐,有九条尾巴,毛茸茸的哩······”
穆孤烟有些听不清乾岚在说些什么了,她勉强平复了心情,手心的温度渐渐升高。
乾岚未能看到在小小的女孩儿眼中闪烁的微微火花。
······
“有火。”
涂山芊芊仿佛看见了火,却依旧撑起了那一柄油纸伞。
虽说遥远天边乌云散了,可城里还下着雨。
前些日子买的,正好派了用场。
可惜了。
今日无雨的话阁楼的生意应当不错。
雨打梧桐叶,阁楼后院中央的梧桐树显得无比清冷与寂寥。
涂山芊芊轻声叹息,又一次捉乱了她的雪发。
很烦。
大军已经攻入了草原。
可她却得不到什么情报,真的很烦!
涂山芊芊凝望着草原。
穆武,乾岚,穆孤烟。
但愿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