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大抵是有些不虞。
到底是不忿穆武偷袭之举，骨龙亦回应他的愤怒。
龙息将穆武大地，穆武的衣袍被瞬间烧毁了大半。
穆武虽老，身子倒是健硕得极。
腰背笔挺，依旧是年轻的模样。
“疼啊。”
穆武倒是咧咧嘴，眉微皱。
鲜血自唇边漫，他的五脏六腑只觉一阵灼烧。
许是被骨龙的黑炎侵入了脏器，如此伤势倒是暂且难以压抑下了。
疼痛在所难免，便是穆武也露了些许难色。
老人想捋捋他的胡须。
“咦？”
于是穆武更为无奈。
胡子没了。
苍白的枯糙的胡须被大火烧得七零八落，难怪闻着些许难闻的焦糊味儿，却是从他身上传来的缘故。
可惜了。
穆孤烟或许不会喜欢。
太短的胡须刺挠，小丫头怕是不喜。
他尚有闲适去思索乱七八糟。
“唉。”
一声长叹，总能道尽千愁万愁。
穆武在地面之上草草地歇息阵，仰首，便是乾岚被全面压制。
先前少女全力一戟消耗了半数的灵气。
无以为继。
真是太过难堪的模样呵。
分明战争开始不过一个多的时辰而已。
穆武却总觉得过了千年万年之久。
太难。
太累。
大军几乎被黑狼屠杀殆尽。
这是好事，余下一个韦丰显然已无法继续进攻了。
如今唯一应当做的其实是把顶着大洺帝君样貌的中年人赶走，让他不再有余力哩。
这事儿听着许是不怎么简单，穆武却淡定如初。
真不想啊。
穆孤烟年纪真的还太小。
他真的舍不得他的女儿。
穆孤烟。
好女儿，他最爱的亲人，家人。
再看一看穆孤烟如今的样子吧。
穆武想。
······
乾岚狠命地喘着粗气，些许甜腥涌上喉头，用力一咳，竟是被她生生地咳出了血来，乾岚默默地抹去嘴角的血，目光渐渐地发了狠。
“呵······”
一声冷笑，她的声音早已嘶哑。
她再说不出任何的讥讽与嘲弄。
她需要休息。
乾岚是不会飞的，靠灵气强行跃上了天空。
战至当下，她却连最后的维持跳跃的气力都消失殆尽，她真的尤其疲惫了。
渐渐地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虎口早已被凝固了血痂。
偶尔崩裂，还有鲜红的血流出。
疼。
乾岚始终在忍耐疲惫与疼痛。
她的哀嚎或许会助长敌人的气焰，因此她不能喊。
但灵气消逝的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扪心自问。
求答无果。
但短暂的时间内，乾岚暂时想通了一件事。
并非是她能做到什么的问题，而是她想做到什么，又是否亲手去让那些能够实现。
答案是肯定的，乾岚的目光由迷茫变得坚定。
好累。
她用大戟撑着自己的身子。
高傲的狼不会下跪。
高傲的头不会低下。
“狼群。”
乾岚低沉地轻语，明月轻声回应。
远方的狼群似乎感召到首领的呼唤，苍凉的悲号响彻云际。
狼向来是群体的，狼群才是草原的霸主。
明月皎洁，清冷肃杀。
月将狼群的呼唤聚集。
于是乾岚的大戟上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霜。
“你在呼唤狼群？”
中年人挑了挑眉。
“对。”
乾岚却是毫不避讳，她以所剩无几的灵气沟通了明月，沟通了狼群，群狼的意志此刻都汇聚在她的心中了。
“狼主！”
黑狼高盛咆哮，望月长嚎。
进攻的狼群亦是齐齐仰首，高声呼唤着乾岚。
“你看，这才是合格的君主呀。”
乾岚轻笑道。
片刻后，她嘴角的笑意为肃穆所取代。
属于狼群的，属于草原上尊贵的猎手的，属于大地主宰者的狼群杀气遮了天。
这大抵是乾岚最后一戟，之后便再无余力，任人宰割。
而这最后的杀招，乾岚无论如何都想啃下他一块肉来。
狼群并非可以为人轻易欺负的存在，妖族不喜争端，却也不由他人妄加揣测而轻视。
那一戟终究划破了长空，凋零了清辉，那一戟生生斩下。
大戟依旧斩在了骨龙龙尾，
乾岚只觉得双手剧痛难耐。
狂躁不安的灵气刮得她躯干生疼，精神巨震。
可她到底不愿放开握紧大戟的手。
“混账东西。”
乾岚大骂道：
“给我下地狱去，人族的帝君。”
许是明月与狼群感念到乾岚那无与伦比的意志了。
她的身后凝聚起一头漆黑的巨狼。
巨狼漠然。
巨狼傲然。
巨狼微微地眯起眼，高高地举起爪。
狼爪紧随少女嘶哑的大吼声自高空之中砸向固若金汤的龙尾。
这一次，或许真的出乎中年人的意料了。
龙尾断了。
狼爪砸断了龙尾，巨狼烟消云散。
乾岚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凄惨的笑。
垃圾。
中年人从少女的口中读出了这两个字，他的确为少女的心气与实力有了些许的佩服，只是可惜······
“是吗？”
中年人笑容不减，声调悠长。
龙尾于乾岚的怒视中恢复了原貌，崭新如初。
中年人似是很满意乾岚的神色。
他轻轻地鼓起掌：
“我倒是佩服你。
你是第一个能将龙尾斩断的······妖。
若是再给你些许年数，或许，真的要被你给伤到也说不准呐。”
仿佛惆怅，仿佛悲叹，又或是他真的起了爱才之心。
谁知道呢。
乾岚只觉得他在无尽嘲讽。
“可惜了。”
乾岚留不得，因此她今日会死在此处。
对了，还有穆武。
黄泉路上有个伴。
对中年人来说，这是他最后的仁慈。
骨龙的龙尾如长枪流行也似地刺出，快要穿透乾岚的心。
乾岚张开嘴，她大抵是要说些什么的，可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狠狠地咒骂。
但翻来覆去不过是混蛋，混账，她原来也不怎么会骂人。
乾岚活了二十多年，却将要已这种惨淡的方式草草收场。
她的眼角好像流出了眼泪。
“别哭······从今往后，孤烟就拜托你照看喽。”
苍老的揶揄在刹那间自耳边掠过，乾岚伸出手，想抓住那一道转瞬的流光。
她没能抓住他，光是抓不住的，天狐的光也是如此。
乾岚惊讶地瞪大了眼。
她看到漆黑的天狐义无反顾地扑向了骨龙，化作一颗惊天的流星。
惨白的光芒在下一刻照亮了这片天空。
“穆武！”
她只得大声喊出他的名字。
她只得屏息凝神，而后被巨大的爆炸声恍惚了神。
视线陷入漆黑，知觉亦是消散。
乾岚衰落在大地之上，最后的最后，她依旧只看到漆黑天狐燃烧自我，以英勇无畏的姿态誓要与骨龙与中年人同归于尽。
不该如此的。
不该如此的！
穆武他本不该如此决绝的啊！
乾岚那温柔的双眸悄然闭合。
在昏迷前，她没能看到不远处星火骤然燃烧。
炽热席卷着这片渺小的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