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吗？
或许会有些微不足道的后悔。
没能陪伴着女儿走过人生的前半程的确是种遗憾。
很想，很想，很想看到她长大。
变得亭亭玉立，变得闭月羞花。
这是必然的。
她天生粉嫩嫩一只丫头，可漂亮了。
将来不知要迷倒多少人哩，也不知她以后愿不愿意嫁个人。
她可能更愿意孑然一身吧，他晓得的。
这丫头其实很独。
也是好事，她想将来如何便如何。
反正自己大抵看不到了。
真可惜。
明明做好了打算，在她十八那年隆重地庆祝一下，再将她送到随便哪个城镇里头，她的成长不应被局限在这片草原。
草原太小。
天地太广。
总有一天她要学会自己飞。
离开巢穴，离开父亲的温暖而宽厚的怀抱。
但这一日终究过早地到来了。
一声空叹。
却道不尽他的千愁万绪了。
过往的一幕幕，从年轻到年老，再到方才。
他看到了曾经经历的一切，最后定格在明月将落的天空上。
这是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明月落山。
是啊。
天黑得太久，也该亮了。
丫头，祝你从此不再遭受磨难，遭遇艰险。
丫头，祝你从此快快乐乐。
丫头。
父亲要说再见了。
······
“父亲？”
穆孤烟颤颤地爬向了老人。
这位年迈的，却总是温和宽厚的沧桑的人呐。
他自无边无际的天穹上坠落，那道漆黑的天狐早已不见了踪迹。
老人的手中握着一块剔透的骨。
这块骨头是老人最后的战利品。
但她看不到。
她只看到一道陨落的流光砸在她的面前。
乾岚反复叮嘱她的话语被抛至脑后，她的脑中杂乱得仿佛剧烈爆炸后的废墟残垣。
穆孤烟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她不相信，决不相信！
这位老人！
这位伟大的，一生忠良的老人！
这位······她的父亲。
“父亲？”
女孩儿年幼的手抚上老人的脸。
冰凉令她的手轻颤，可她固执地不肯放弃嘴角的笑意。
“父亲是在吓孤烟对不对······父亲只是在睡懒觉对不对？父亲，父亲只是累了，孤烟不打扰父亲了好不好······”
她笑着，哭着。
她问着，颤着。
豆大的泪水滴落在大地之上了。
墨染的浓烟将女孩儿的脸染花，将她的眼熏红。
穆孤烟总归是明白的。
天边洁白的月落下了。
总是无微不至地陪伴着她的月亮也陨落了。
······
“唉。”
中年人凝望着天边的鱼肚白。
这一仗比想象中艰难，穆武的反扑令他大惊失色。
不得不承认，穆武确确实实伤到了他，骨龙的尾与爪暂时难以恢复如初。
他消耗了半数的力量才得以不被穆武重创。
他觉得难过。
穆武不能为他所用，便只好毁灭。
可他不曾料到穆武竟会如此果决。
“你。”
中年人挑了挑眉。
他听到有人在低声呼唤着他。
这道声音很稚嫩。
但他听出了仇恨，遮天蔽日的恨似要淹没天空。
中年人低下了他的头，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位小小的身影，她的眸闪烁着滔天的火。
小小的红红的女孩儿扬起了手，火苗自掌心浮现。
呵······
这便是情报之中穆武的养女吗？
穆孤烟，穆武此生最疼爱的人。
她的火是凰火。
看来那日感念到的气息便是属于她的了。
在这方天地第一次出现了凤凰。
中年人笑了笑。
这丫头大抵是有些不自量力，她那渺小的火苗如何撼动他呢？中年人稍稍有些失望，他望向那渐渐明亮的太阳。
也罢。
听闻饮下凤凰血便可获得涅槃重生之能。
虽说是传闻，可这般祥瑞便是囚禁于皇宫之中也足以护佑大洺永盛不衰。
中年人幽幽一叹，却惊觉一阵难耐的炎热侵袭而来。
豁然回身，那炽热的火球早已逼近至眼前不足一寸。
赤色的火转瞬包裹了中年人的身躯，高温令其八方生生地扭曲了。
穆孤烟喘着气，小手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没能烧死他。
女孩儿眸中早已失去了神采。
“没死。”
“当然。”
中年人撕裂了包裹他的火。
她的火很热，已经能够将他的衣角烧作飞灰。
这倒是不大不小的惊喜。
但很可惜，如此还不够。
中年人的目光渐渐地变得冷彻，与穆孤烟倔强却无神的双眼对上视线，他忽地笑出了声。
“我可以把对乾岚的评论再赠予你，你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再给你几年，你便可威胁到我，但同样你不会再有那几年。
我给你一个选择。
和我走，从此作为笼中鸟，以祥瑞护大洺。
穆武我会以最高礼节安葬他。
乾岚与狼群我也不会再冒犯。
如何？”
“不好。”
出乎中年人的意料，穆孤烟答得无比坚决。
“父亲说，不能和假惺惺的人做交易，而且你不是大洺帝君，你不会为大洺好。”
穆孤烟的心大抵被仇恨充斥，却令她变得冷静而镇定。
她将他看得明白。
他真的很虚伪呵。
“呵。”
小小的女孩儿深深地吸了口气。
“死吧。”
穆孤烟轻轻地抚着手腕上火红的镯子，余下的半个蛋壳便被她捧在了手心，炽热的温度于掌心流转。
“这是？”
“蛋，我是从蛋里出生的。”
中年人皱着眉，他竟从这半枚蛋壳中感到了威胁。
穆孤烟的眸色很快地温柔了下去。
“父亲就在不久前把蛋还给了我。”
蛋壳红火。
穆孤烟的身后，万鸟朝拜凤凰于飞的图腾随着一轮大日的升空而迸发出明媚的火。
蛋壳渐渐化作红色的水，年幼的女孩儿轻柔地阖上双眸。
背后痒痒的，无比炽热。
羽翼便在大日当空之时自女孩儿的身后舒展。
神凰终于在此刻展现出最原本最华丽的样貌。
羽翼轻舞，长羽飞扬。
翼随心动，穆孤烟实现了她小时候的梦想。
她的眼角又一次泛出了泪花，她曾与穆武说，她想与他一起飞起来。
父亲看得到吗？她今日真的学会了飞。
无声地哭着。
愤怒地哭着。
眼泪流淌至最后一滴，她的双眼通红。
“你害死了父亲，又害得岚姐姐陷入了昏迷，令草原成为荒芜。”
大日映照着她的俏脸，她的羽翼，她的图腾。
神凰将燎原于梧桐之上。
数以万计的火球在女孩儿的身边盘旋，嘹亮的凰鸣响彻天际，穆孤烟眼底尽是恨意。
“父亲深爱着大地，我不会让你为祸一方。”
数万的火球凝聚作遮天蔽日的赤炎的神凰。
“去死。”
神凰燎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