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晴,无风无云。
到了深夜,一场大雨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到底要比人来人往时落雨好,夜间没那么多乱游荡的夜猫子。
穆孤烟与老大妈道了别,迎面撞上了这场雨。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
不算好闻。
但总归是穆孤烟最熟悉的味道之一。
以前常常闻着的。
曾经的羊群不在。
那老狗也不知去了哪,或许是死在大火之中了。
这些年渐渐地忘记了很多往事,却怎么也忘不了父亲的话,与黑狼叔同游的经历,与岚姐姐交谈的快乐。
都是小事。
却又弥足珍贵,难以忘怀。
这一生太短,记不住太多。
这一生太长。
穆孤烟怔了怔,让雨水落在手心。
湿答答的,但很快便化作一丝白白的雾气消散于天地。
若是没有伞,她会凝聚出薄薄一层凰火。
这便是属于她的蓑衣了。
穆孤烟会变得朦朦胧胧。
雨落。
雨蒸。
白白的水汽包裹着穆孤烟。
于是再无人能看见她的身影,亦看不见她的神色。
这场瓢泼大雨大抵还要再持续一会儿······穆孤烟想了想,确定暂且不回屋里了。
很巧的是今日她那火红的镯子里安静地躺着她的伞。
听雨去吧。
雨在高声歌唱,雨在轻悠舞蹈。
雨需要一位看客。
如今看来,这看客只能是她了。
去哪好?
穆孤烟环视四周。
忽地便双目一亮。
那里好。
梧桐阁是一座高高的楼阁。
楼顶不会有谁在的,够安静,可惜细细听雨。
打定主意就该去做。
羽翼一振,小姑娘飞到梧桐阁顶,不知为何倏地笑出了声,却是将双翼缓缓收起来了。
犹记得飞翔也是她自学的哩,当时摔得还挺惨的。
夜已深。
思绪渐渐地回到了当下。
城中无火。
烟尘已熄。
方才白翠鬟与她一同离去时,说了声困倦难耐便去睡下了,如今这城内还醒着的或许真的只剩下穆孤烟了。
也好。
小姑娘暗想,难得心绪宁静。
稍显纤瘦的手在镯子上拂过,那红伞便出现在手上。
撑起伞,将周身的火悄然地熄灭。
呼······
好久好久。
原来风雨落到身上是这种感觉。
离上一回淋着雨已经过去太久了,小姑娘快要记不清了。
是很令她怀念的感觉,也是有些难受的感觉,毕竟没有鸟儿会喜欢雨水沾湿自己的羽翼。
其实吧,说是说自己是妖族的一员,可她总归没什么实感。
凰,凤,龙,狼,狐,蛇。
据说天下无凤,霸主为龙。
她为凰。
但是她从未化作神凰本体过。
并非不曾尝试,而是穆孤烟倾尽全力也不得成功。
哪有变不回本体的妖族啊······
人是得天独厚的。
妖族承认这一点。
自人族诞生之刻起不过多少年的工夫,便已经靠着妖族的赠礼与妖分庭抗礼了。
即便人族或许显得狡诈,诡机,贪婪,痴狂。
妖族同样如此,妖族亦是自大自傲,狂放狂浪的家伙们。
如此便是平衡。
但人有大智慧。
穆孤烟凝望着雨水,轻声叹息。
这雨······
许是不停了。
她的伞的伞柄长度稍怪,从前便可以直直地从她脑袋那儿抵住脚后跟,如今稍稍好了些,却也堪堪要到膝盖那儿。
伞是坏过的。
哪年突然便下起了大冰雹。
这油纸伞面哪里撑得住冰雹砸下的威力。
犹记得那年她都要心疼死了。
后来?
老阿妈不忍见她落寞的表情。
她说瞧那么漂亮的丫头的泫然模样,心都揪起来了。
幸而白翠鬟认得一位懂人族的炼器之术的,拔了穆孤烟翅膀上几根毛便炼器去。
再瞧见那位是一个月后,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仰天大笑。
坏伞为基,羽毛为辅,那位成功炼制出一生中最完美的作品之一。
便是穆孤烟如今握着的这把长伞了。
伞面极美。
那位炼制时特意绘制了一副朱雀图腾。
四方神兽牌面可足哩。
本以为这花纹会令穆孤烟稍稍有些惧意。
却不想待小姑娘握上长伞时,那花纹似是瞬间活了过来。
这把伞很荣幸地获得了更高的坚硬度。
从此再也没有被雨水和冰雹给砸坏掉。
也更荣幸地成了穆孤烟的兵器,有时当盾牌防法术呀,防兵器呀,或者当把长枪呀。
再或者从伞柄的末端抽出一把细剑,就又是出其不意一招。
小姑娘为此去学了剑法和枪术。
梧桐阁护卫正是名为风花雪月。
很老套吧。
可老套的名字总是用的更多一些的。
何况几人擅长的术法本事确实分别与风花雪月都能沾着边的。
穆孤烟与那位月学的明月剑,残月枪。
月的全名是月歌,八十画图腾的大能。
“晚安。”
穆孤烟怔了怔。
“月姐姐。”
······
月歌来得很巧,其实很早便察觉到穆孤烟来到了梧桐阁的阁顶上,不免疑惑起这妮子大晚上又是下雨天的想要做什么。
她静候了半刻。
“你看着在发呆,所以来打扰你了。”
月歌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
“没关系。
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方才,我也在老阿妈屋里,你说你想去朝中。”
月歌的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
如明月清亮,又如明月婉转。
可惜太冷了。
于是又与冷月清辉相差无几了。
“希望这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朝廷不是好地方。
即便龙帝大人英明神武,臣子们的心却大多是不齐的,你须小心些。”
但月歌其实是很懂得如何关心姐妹的好姐姐。
穆孤烟点了点头。
她什么都懂的呀。
“我懂。”
顿了顿,小姑娘也不再愁苦着脸。
真心实意的微笑仿佛能够驱散连绵的阴雨,让天空都放晴。
“我其实很犹豫,也觉得很困惑。
父亲因大洺帝君而死,我很恨他。
但恨意偶尔会冲昏头脑,以至于不知不觉间烧掉了很多东西,这些年变得好了一些。
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常常冷静下来想些事情。
我和老阿妈说我要入朝。
老阿妈什么都没有劝我。”
“白翠鬟呢?”
“也没有啦。”
穆孤烟笑了笑,眼底浮现起一些期许。
似乎生活总是没那么艰难的,六年的时间足够她想通很多事情。
梧桐阁很好,妖族的大家也很好。
既如此她又为何不能融入进去呢?
“看来我不必再多说,如此便好······若你将来受了委屈,又有不得不出手的时候,记得回梧桐阁来。”
月歌轻道:
“我等忠于龙帝,誓死为妖族。
你把委屈与我们说,我们自会酌情判断是否出手的。”
穆孤烟难得见到月歌嘴角浅浅的笑意。
好淡的笑容。
“谢谢姐姐。”
穆孤烟不过道了声谢的功夫,月歌便不见了踪影。
风花雪月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穆孤烟无奈一笑,亦是起了身。
撑起伞,雨不停。
但她也该准备准备回去睡觉啦。
早睡早起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