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成了银白的针。
砸于地，落于伞，猎猎如鼓。
雷鸣似清晰可见，阵阵如山岳层峦叠嶂。
那位中年的男子高高擎起了剑。
剑指苍天。
祈求瑞雨。
“这哪里是在求雨······”
穆孤烟低低浅笑，眼前一切分明在逼着天下雨。
倘若天不降下这场雨，郡守手中的长剑便要刺破这天，划破这苍穹。
起了风，他的衣袍随风游龙也似地舞。
湖泊激荡了千丈高的浪，端的是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穆孤烟看得呆。
许是因江潮，许是因狂风。
许是电闪雷鸣撼了她的心。
或许？
或许什么都不是，不过这临近暖春的潮水似乎稍稍早地一些到来了，而后被她完完全全地刻印在脑海里了。
“美吗？”
老阿妈的声音有些苍老。
但穆孤烟却是听出来了。
除了苍老。
除了年迈。
老阿妈年轻时定然也是满腔豪情的。
否则，哪里会因为如此大雨滂沱，如此风起云涌而豪情万丈。
穆孤烟死死捏紧了伞，眼中燃起灼灼的火。
风太大。
若是不捉得紧，伞会飞走的。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的灾难。”
“灾难？”
老阿妈一怔，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丫头说得一点不错，若是郡守不在，这便是一场灾难。
但郡守在，这狂风这潮水这雷霆都成了景。
这场雨不再是天灾。
而是来年祥瑞之兆。
“对。”
老阿妈颇为肯同穆孤烟的话。
无论是妖族，或是人族，其意志总归是胜过苍天的。
老阿妈粗糙的手搭在穆孤烟的肩上，她的眼睛不再混浊，她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雨。
“看吧，祈雨的目的不仅仅是因为瑞雨祥和。
这座城池有秘密，孤烟，今日你能够看一看。”
“什么？”
“你瞧，湖面在颤抖。”
穆孤烟看向这面湖水。
潮依旧。
可她却看到了，湖面下并不如想象中平静。
暗流涌动，穆孤烟将眼底的火焰凝聚，视线之中尽是赤红，终是穿透了雨幕与泥泞，在那湖底的一角看到一对血腥的瞳眸。
“那是······”
“这座城镇压着不干净的东西。”
老阿妈解释道，不由望向郡守。
“祈雨也是为了防止那东西跑出去，祸得生灵涂炭。”
······
多少年？
郡守记不清，依稀记得是几十年。
从他接任郡守一职起，镇压那东西自然而然落到他的头上。
龙帝大人亲自派遣他来到这座城池，更是将这一重任交给了他，龙帝大人说的不多。
“脏东西不该污了这座城······却也不好杀了祂。
借着雨势，想来爱卿可以让这一年都干干净净的。”
他懂得。
传闻中司长水的神兽姓虞。
后经吴地，渐渐偏成了禹，也算是缘分罢。
而今，他从吴地来到这座城。
这场雨也从吴地跟到了这里。
雨下得急。
湖水似乎比这场雨更为湍急吵闹。
脏东西大抵是要按捺不下悸动喽······这般喧闹太过闹民。
一座郡城的郡守，不过是保护民众的存在。
“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于水间。”
有神焉。
八首人面，虎身十尾。
传说异化，眼见为真。
“吼。”
中年人的身体登时为雨幕笼罩。
在其身后，正是一座由银白雷霆构筑而成的巨大虎首。
雨幕掀起，将苍白的虎身显露。
“天吴。”
······
穆孤烟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自水面翻涌而出的巨兽是为何物，九首蛇身，通体苍蓝，目如铜铃，口似深渊，确确实实是老阿妈口中的脏东西了。
很丑。
比雨幕中的巨虎丑多了。
“天吴的名字倒是简单。”
有神兽名天吴。
郡守大人便将儿子的名字起作天吴了。
许是偷懒，又或者不过是身为父亲的期待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此刻名为天吴的神兽高傲地昂起了头颅。
雨幕自是其无往不利无坚不摧的矛与盾。
天吴低沉地怒吼着。
苍蓝的“脏东西”似在侵吞着雨水，倾吞着湖泊。
大抵在伯仲之间······穆孤烟稍稍有些担忧，看向老阿妈时，才惊觉她脸上的凝重。
“今年不知为何不怎么好过，脏东西的力量变得很强大。
即便借着初灵丫头那莫名的力量郡守大人也会很吃力的。”
“那······”
老阿妈的手死死按住了穆孤烟的肩。
“想去帮忙？”
“是······”
穆孤烟以为老阿妈大抵是要反复劝她。
劝她切莫高估自己，做出不自量力的举动，老阿妈却只是沉吟片刻。
但老阿妈的视线终归幽幽地落到了初灵的身上。
“去吧，记得保护好初灵。”
······
天吴与巨兽的交锋摄人心魄，不过平白无常的咬杀，爪击，尾袭，雨幕纷纷扬扬。
分明抱着将对方置于死地，可交手之间到底克制居多。
天吴不复早些时候的悠然，行动难免多出几分桎梏了。
要顾及的事物太多。
百姓，街道，郡城。
哪个不是他应当热爱的，应当守护的。
可巨兽不是。
它没有神智。
巨兽可以以伤换伤，身为郡守的天吴不可，今日因大阵变动那巨兽的动静又比往年要凶厉上了数分。
难杀。
雨势渐强，如针如丝。
天吴的毛被雨水沾得湿，黏答答一片。
水珠从胡须上悠悠地往下滴落。
今年也忒累了些······
他的笑颇有些自嘲意味。
老了。
再过几年，或许便是他从高位退下的时候。
但在依旧需要他的那段功夫里，想必他会义无反顾地拖着老骨头前往第一线罢。
或许老了之后，口是心非便成了某种毛病。
天吴低吟轻吼，高傲地自负地昂起了头颅。
“孽畜。”
天地似是听见了这声斥责。
于是雨更凶。
于是风更狂。
于是湖中的巨兽的嘶鸣声震天撼地。
刹那之间，神兽与巨兽的爪牙交锋在磅礴而狂躁的暴风雨中。
看似势均力敌，名为天吴的巨虎倏地心头一寒。
便是借了雨势他也没占到便宜。
可巨兽呢。
竟是完完全全挡下了他的这一招。
纵使了然巨兽毫无心智，可他到底似从它眼里看到了嘲弄。
本想稍稍后撤，又担忧气势一落千丈从而重伤，今日镇压却到了无比关键的时候了。
大抵得麻烦梧桐阁······得借一借暗处的力量将巨兽镇压如湖。
念头至此却又因变故戛然而止了。
天吴的眼前忽地出现一抹赤红的，因暴风雨而飘摇不定的火苗。
可无论如何这抹渺小的火都熄灭不得。
天吴从火苗中读出了温柔却又无与伦比的霸道与毁灭的气息。
“这是？”
“是我，穆孤烟，我来助您。”
于所有人瞠目结舌的错愕中。
无边无际的雨幕中燃烧着无法被熄灭的大火。
炽焰中，璀璨绚丽的神鸟啼鸣着飞向了苍穹。
雨停得太突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