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花会开。
当姹紫嫣红洒满了小庭院。
当桃红柳绿装点了尘世间。
如今确实是暖春了。
穆孤烟将冬日的厚衣裳堆得平平整整。
打开柜子，这堆厚衣裳又要在柜子里安安静静躺上数月。
她挑了身长袖绣花的红裙子。
裙子稍薄，裙摆堪堪过了膝。
今天还是漂漂亮亮的穆孤烟，小姑娘照着镜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说来清明祭扫与野餐已是一月以前的事。
这一月过得平淡。
她再未见过屃了。
但她晓得屃应是住在郡守府。
这几日······还是科考的事情更为重要。
对了。
今天她该去学堂了。
鹤姐姐有事要叮嘱。
······
五车堂这几日似乎变得比往常要寂静了，平日里在堂中玩闹的学子都收了心，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着？
临阵磨枪。
不快也光。
穆孤烟漫步在五车堂中。
那株柳树已枝繁叶茂，苍翠碧绿得很。
只可惜今日倒是没什么人了。
可惜。
穆孤烟轻声叹了口气。
柳絮飘飘扬扬，风柔了，天也很暖了。
柳絮尽情地在风中歌唱起舞。
可柳絮的生命终究太过短暂。
恍若蜉蝣。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柳絮似是累了，它们将清澈的湖畔当作了安息的床。
这一沉睡或许很难再醒啦，生命须臾也不过如此。
穆孤烟默默掏出一白花花的大馒头，细细掰作碎。
别问。
问就是早饭没吃完。
这会儿倒是成了湖中鱼儿们的餐。
“今天没睡懒觉啦？”
果然是鹤逢秋来了。
鹤姐姐脚步轻悠，常常听不见声的。
鹤姐姐说这是好事，抓那些课上偷懒的能一抓一个准。
鹤逢秋在五车堂中便是一副神仙模样的打扮。
到底是没人能猜到她还是梧桐阁柔弱的姑娘。
“这不是有鹤姐姐的课嘛。”
虽然是最后一节了······
“借口。
若真喜欢老娘的课，你哪会瞌睡得如此厉害。
不过这最后一课······你便是不来我也得揪着你过来，有些事儿的确得稍稍叮嘱一下。”
鹤逢秋若有所思，旋即趁着小姑娘不注意夺过了她手上的馒头碎碎。
“撒去就好了。”
穆孤烟瞅着忽地如沸水似的湖泊。
沸腾的热闹的小湖。
“一点一点喂就好。”
穆孤烟有些小小的固执，但还是拍了拍略有褶皱的衣裙，跟在鹤逢秋身后往课堂上走，鹤姐姐说有些事儿要叮嘱哩。
“姐姐。”
穆孤烟看向寂静无声的学堂。
“谢谢这些年姐姐们的照顾。”
鹤逢秋的脚步顿了顿，她背对着小姑娘，嘴角微扬。
“蠢丫头，说得好像不回来了似的。”
“也是，梧桐阁多好。”
“累了记得回来看看。”
阁中十二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风花雪月，都是尤其喜欢小姑娘的呀。
不过有些时候见的面少一些，关系不算太深。
至少白翠鬟和月歌会尤其想念这只小姑娘的。
哦，对了。
还有她鹤逢秋也会想她。
这一生，处处是离别啊。
······
“先生。”
正是下课的时候，在门口稍稍放松的禹天吴瞧见了鹤逢秋与跟在先生身后的穆孤烟了。
禹天吴今日收敛了不着调的性子，变得有些拘谨。
他好好打理过嘞。
梳了头，换了衣。
身上总归是一件儒生模样的长衫了。
寻常时他总是一身少年心气的游侠打扮来着······
穆孤烟看得惊奇，而后听见一声呼唤。
小兔儿在朝她招手呢。
玉儿应当是有些疲惫。
穆孤烟瞧见她眼底的迷糊，应是才浅浅地睡过一觉，听见了动静后才堪堪醒来。
武考将至，玉儿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磨炼自己呢。
禹天吴朝鹤逢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节。
“臭小子。
今日怎么这么乖巧了。
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
“鹤先生！”
禹天吴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才提起的些许凝重的心情很快便因为鹤逢秋的打岔而烟消云散了。
“好了好了。”
用力一搓禹天吴的脑袋，鹤逢秋爽朗轻笑。
她的笑容无比洒脱，仿佛是那真正的神仙。
“假正经，不习惯。
回去坐好准备上课。”
语调微顿，鹤逢秋揶揄地瞥了他一眼。
“臭小子，你也不想在最后一堂课后还被请来郡守大人吧？”
禹天吴终究忿忿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好没用。”
甚至还看到了穆孤烟的口型。
禹天吴脚下不由得一个踉跄。
被气的。
······
说心里没有感触······太假。
每年瞧见这群小家伙们去考试，鹤逢秋总是思绪万千。
有些是考过了，可惜没能金榜题名，偏偏还有那未能磨灭的入朝为官出人头地的梦想。
鹤逢秋从来不会泼他们冷水，只会更严格地教导他们。
自然也有从未考过的。
比如穆孤烟与禹天吴。
武考的事她无权多说，但玉儿确确实实来了。
有时鹤逢秋真真切切觉着人族的人之一字写得真好，不过一撇一捺。
如此简单，却比妖这个字更为顶天立地。
做人有道理。
为妖有道理。
虽说种族不同，大家又都是天下生灵之一。
鹤逢秋今日不打算说些甚么注意事项了，平日里千叮嘱万叮咛，耳朵都起茧子。
和小家伙们说说大道理吧，这节课也就算过了。
“我很高兴。”
鹤逢秋幽幽开口，一时寂静了学堂。
便是窗外的鸟雀也难得停止了歌唱。
风轻扬。
光微亮。
“除了某些喜欢瞌睡的，这些日子里各位应当都有不少收获，也学会了许多仕宦的不好的糟粕。
自然。
若是为官，这些你们都得知道。
可作为一名妖······不，作为一个人，你们得知道一点。
无论玩弄权术，或是阿谀奉承。
我希望诸位切莫将其视作本能。
为官。
当为天下先，亦当为百姓谋福祉。
至于为何是人······人与妖生来平等，不过是族群不同而已。
人族的道理与品质，但愿你们也能取其精华。
诸位还算年轻，有大把时间。
我真切地祝福诸位前程似锦。”
鹤逢秋怔了怔。
这次课或许是从未有过的顺利吧。
鸦雀无声，比之往常竟是令鹤逢秋意外地不习惯了。
“别的先生不知是否与你们说起过，但不论我，或是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
教你们知识只是其次，我们希望将你们培养得正直。
从今往后，你们的所作所为都要问心无愧心安理得。
以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旧时代的船载老人们远去。
新时代的船会带你们走向光明的未来，诸位珍重，祝你们好运。”
鹤逢秋终是露出了一抹淡雅而出尘的笑意。
而后便瞧见众多学子不约而同地站得笔挺。
深深行礼，神色恭敬。
“谢鹤先生教导。”
而后她便注意到躲在学子中的穆孤烟。
小姑娘朝她眨了眨眼，嘴角微微扬起。
多此一举······
鹤逢秋无奈转身。
她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