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古已经很老了。
活了多少年?看多了多少春秋?
哈,这谁还记得呢。
时间过得太快,世界总是在变化的。
而妖族寿命再怎么长,又怎么比得过那条悠悠长河。
在这漫长的一生中他曾见过无数的境遇。
灾难?不过区区一小部分。
天灾人祸。
或是命运必然,或是机缘巧合。
便是在当年邪魔压境,金古也显得无比从容与自然。
黑天,血夜。
人族与妖族精诚合作。
邪魔终究被挡在天外。
代价是什么?
那位有些神神叨叨的自负少女受了重伤,但人族的气运因此得以保存,可妖族的气数因此一役而大减。
那位少女说。
去别的地方,妖族气运在此。
即便如此,妖族也须经历九死一生才得以存活。
金古等了好久,他不在乎时间。
他等到了凤凰。
他看到了希望。
而如今大抵便是少女口中的九死一生吧。
即便金古看不到那一生在哪,隐隐地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十不存一。
既然敢让蛀来,那定然找到了封印他的方法。
都是聪明人。
荒天界唯有二者得以抗衡。
凤凰。
龙帝。
或许这个阵连凤凰都压得住?
金古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默默地将身上的龙袍褪下。
太久没打过架,老骨头都快要生锈了。
镜中显出一道精瘦而苍老的身影,他的视线许久不从那与他一模一样的老人身上移开。
嘿。
那几条伤疤还在呢。
有道,伤疤是作为英勇战士的徽章。
但金古不这么觉得。
本就苍老而略显佝偻的身影看上去更为年老体衰了。
龙袍被叠放整齐,放在桌上。
金古又看了一眼他的小菜园。
哎哟······
他忽地想起来这小菜园可能会没个谁照顾。
这会儿留个字条也来不及。
不晓得那几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会不会想得起来。
“造孽哟。”
金古无奈地叹息,天边的蜈蚣似乎也看到了他哩,庞大的躯干趴在那道裂缝的边缘,金古好像看到祂嘴角的嘲笑了。
这家伙,真是欠揍呵。
于是龙吟仿佛自天外而来,响彻云霄。
他始终是荒天的龙帝。
······
“朕该说什么?好久不见?”
龙帝赤膊上身,苍白的须发因暴风而凌乱于身侧。
当龙帝立于天地之间,他便是荒天唯一的主宰,帝王总是不怒自威的存在。
当金辉划破苍天,原先笼罩帝都的阴暗气息似乎也荡然无存。
“不······”
而龙帝终于听到了蜈蚣,蛀的话语。
有些嘶哑。
而且尤其难听,他咧了咧嘴角。
“是初次见面,龙帝。”
蜈蚣的语调分外悠然。
对于金古这位老人家或许不错,毕竟已经老了嘛。
“初次啊。”
“蛀在吞噬中获得新生,我只有记忆。”
原来如此。
这家伙的蜕变有点类似于······轮回转世?唯有记忆留存,性子到底与曾经截然不同。
金古依稀记得曾经的大蜈蚣态度很不好,嘴巴也尤其臭。
“那好,初次见面。”
龙帝稍稍挺直了腰背,眼中添了一抹锐利。
其覆手而立,沉着如松。
手心渐渐泛起金色辉芒。
“来?”
大蜈蚣扰得他的子民不得好。
先礼后兵也应点到即止。
“你打不过。”
蛀自是毫不避讳,便是再如何老眼昏花也该看得到那猩红的血柱,当然,龙帝看不懂蛀的心思,也不知蛀此刻对他有多么的嘲弄。
祂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血柱对于妖族而言确确实实是某种压制。
“打不打得过总要试试呗。”
金古出了拳。
他的拳也打在了蜈蚣的身上。
“很痛吧。”
蜈蚣听得明白金古的嘲弄。
真的很痛,其虽年迈,拳风倒是不减当年。
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祂的身子上似乎也被打出过一个大洞。
最初的大洺帝君并非蛀的信徒。
他与龙帝合作,险些令祂们这群天外来客铩羽而归,那个洞便是这么被打出来了的。
但不论妖或人,本性之中总有好与坏。
妖族再如何质朴也有败坏之辈,人族的心思到底更为复杂。
也罢。
都是些后话而已。
祂摇了摇头。
后话就留待后人再说。
“很痛。”
祂对金古的拳风表示肯定与赞许。
事实如此,祂不屑于说谎,身子上偌大的洞又怎会不疼痛?
但也就因此而已了,龙帝到底老了。
从前他一拳便足以把自己轰成两段。
“你老了啊。”
金古从祂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唏嘘。
哦,原来自己真的老了,外加阵法虚弱,竟是重创不到祂了。
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金古缓缓地往后退去。
“不中用啦。”
金古拍了拍依旧精壮的肌肉,又瞧着从缝隙中伸出身与爪的大蜈蚣,萤火皓月······倒也不该如此长他人志气。
但他的体型确实比不上。
若金龙的真身不显,大概就真的打不过了。
“没招了?”
“朕自然有招,你想见见?”
“免了。”
金古一时看不清祂的躯体。
分明是庞然大物,其速度却远超常人设想。
利爪从八方挠向金古,祂的目标当然尤其简单,杀死金古。
这是祂与某人的交易,祂向来诚实守信。
荒天祂要吞,承诺祂自然也是要完成的。
“喝!”
但祂也晓得利爪只是试探罢了。
身为龙帝又怎会被区区尖牙利爪所伤,龙帝应当抵抗得更猛烈一些。
唯有如此,蛀虫才能体会到吞噬的快感。
蛀都是贪婪的。
祂们什么都想要,包括猎物临死前的绝望。
那一声怒喝来自金古。
也来自体内的金龙血。
龙啊,永远都是高傲的不肯低下头颅的存在,金古骄傲地注视着自裂缝中现出真身的祂。
“再来。”
他只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子。
可祂明白,这位老头子只要还挺立在苍穹之上,荒天便一日不倒。
金古是从杀伐与战争中走出来的伟大之辈。
“金古。”
祂默默地后退了数十里远,距离对于他们而言并算大事。
只要金古或他想,顷刻便是百千里地。
“人族总说一个词······兵不厌诈。”
这可是入侵。
祂不怕后人评说,历史由胜者书写,当祂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后入侵将不再是入侵了。
缝隙中密密麻麻地飞出爬出掠出遮天蔽日的虫群。
祂们饥饿口渴,所到之处想来会是寸草不生之景。
入侵嘛。
人数总是要稍稍多一些的。
“卑鄙。”
很遗憾,祂并不能从这一声卑鄙中听出金古的情绪,他好像······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啊······祂确实是卑鄙的家伙。
“你好像不急。”
“不急,龙的儿女岂是池中之物。”
蛀恍然大悟。
金古仿佛看到了祂在笑。
祂似乎在说,等着瞧吧。
是啊,等着瞧。
金古又一次大笑着出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