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
生死难料。
这世道,确实是难了些。
穆孤烟其实很果决,所以伞尖燃着火。
那只是一簇小小的火苗而已。
她的火焰从来都是很温和的。
“姐姐。”
她看着白翠鬟,秀口微张。
当然,没有人能够猜到她的心思,谁也不行。
少女的心思比海底还要更深。
“后悔吗?”
穆孤烟问道,她大抵是在问白翠鬟的,白翠鬟终究只是死死地抓着日记,眼底的偏执荡然无存。
是啊。
当执念无影无踪。
当仇恨化为泡影。
当活下去也成了某种奢望。
嘿。
这世道,真是不由得让人唾骂一二。
但后悔······
白翠鬟觉得自己应当是不会后悔的。
即便会被唾骂,即便会为后人所不齿,因为她是卖国的混蛋。
哪来那么多值得后悔,值得愧疚的事呢?
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不。”
白翠鬟的语调轻轻悠悠。
“不后悔。”
穆孤烟久违地见到了温柔的白翠鬟。
于是少女也微微点了点头。
“好吧。”
“但姐姐要拜托你一件事,孤烟你记好。
姐姐错了,姐姐的父亲也错了,哼,龙帝与那些臣子也错,但你没有错。
若你执意守护荒天界,那就尽自己所能去做。
若是守不住······
记得要跑得远远的。”
穆孤烟将白翠鬟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好。
她本应如此答应她。
来不及了。
白翠鬟的死志那是那么轻易便能消去的?
穆孤烟倏地有点想哭,白翠鬟的气息渐渐变弱,她生生逸散去一身气机,身如朽木。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那隐藏于她身中的邪魔在无能地狂怒与哀嚎。
或许西北从此以后就不会受到邪魔侵扰了吧。
如此安慰着自己,穆孤烟默默地闭上眼,这是她又一次将亲近的人焚于自己的火焰中,第一次是父亲,第二次是白姐姐与老阿妈。
一命偿一命?
说得倒是好听,穆孤烟想。
难道老阿妈早就料到会是如今的情况吗。
即便谁人终有一死。
又为何要死于此刻。
难道以后,这以后,那以后,无数个以后,她还要忍着悲痛将她所珍视毁灭?
这大抵算是一种背叛吧······穆孤烟幽幽地轻声一叹。
“还在看戏?很好看吗?”
少女的声音依旧柔和,只是其中不知何时蕴含起些许薄凉。
原来这才是深秋的夕阳。
“不好看,想与你······想与姐姐感同身受罢了。”
“感同身受?”
“嗯,但很可惜,我出生太晚。”
“多晚?”
龙初灵从阴影中走出。
“我没见证哥哥的死。”
······
穆孤烟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许就在刚刚,或许在很早之前。
哈,好废话,穆孤烟显得有些无奈。
“孤烟姐姐。”
龙初灵凑到她身边了。
“还叫姐姐?”
“即便我是公主,你也是我的姐姐。”
龙初灵倒是尤其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她当然是真心实意的。
说实话,能有穆孤烟这么一位姐姐算是她的幸运,即便她真的比穆孤烟的年纪要大很多。
“初灵,你说我若尽早把我发现的事实告诉敖姐姐,或者告诉你。
你说这一场劫难会被避免吗?白姐姐会死吗?老阿妈又会不会死?”
真是个好问题。
龙初灵嘴角一咧,仿佛被气得好笑。
“蠢姐姐。”
穆孤烟觉得自己没头没脑地被好妹妹骂了一句,不过她愿意洗耳恭听,或许真的是她做错了呢?
白翠鬟说她没错。
还是那句话,错对是非有谁能评判?
“孤烟姐姐,那可是你自己的选择。”
龙初灵笑了笑。
面对战火,她的笑容无论如何都看着很牵强。
闭上眼,耳畔的哭号与惨叫便会放大到令她心烦意乱,鼻中总是充溢着血腥与恶臭。
她许是能听见睚厉声的呵斥,或是犴沉重的叹息。
“别笑了。”
穆孤烟揉了揉她的脑袋。
和以前一样。
“好难看啊。”
并非玩笑,龙初灵的笑真的很难看。
“看来你不擅长打斗。”
“对,我谁也打不过,但谁也打不过我。”
那就好。
穆孤烟紧绷的心竟是松弛了一瞬。
如此,便少了一位需要她保护的家伙,龙初灵能够顾好自己。
好在她也休息好了,她该去完成自己的目标。
“孤烟姐姐要去帮父皇吗?”
“对。”
那要小心一些哦。
叮嘱未能说出口。
血柱因白翠鬟的死而消失殆尽,这是一场小胜。
可龙初灵伸出手时,她惊骇地发觉本该赤红的血雨化作金色的雨幕,刺得她疼痛难忍。
穆孤烟当然发现了这一场不同寻常的金雨。
少女们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遥远的苍穹。
“父皇?”
龙初灵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
其实是有些可惜的,金古想。
他的爪离蜈蚣只有数寸的距离了,但数寸成了天堑。
他迈不过去。
迈不过去的坎儿终究只能让他觉得分外遗憾,他真的太老了,老得不知道如何去挥爪,去撕咬,去与敌人拼杀斗狠。
是了。
他感觉到自己未被削弱。
想来有谁拆了那恼火的阵,这是一件好事啊。
此后定要给予大大的封赏。
官职?财报?什么都可以。
权利于金古而言倒不算是大事了,岁数令他对此毫无留恋。
他只是舍不得荒天界而已,如此而已。
“金古······”
蜈蚣的声音依旧沙哑尖利。
“厉害的老龙啊。”
不知是夸赞,或者······只是喃喃自语。
但蜈蚣明白得尤其清楚,倘若不做足准备,金古当真是能杀得了祂的。
如今人间与荒天界的和平只是实力的制衡罢了。
三母与三蛀相对。
龙帝与帝君制约。
今日龙帝一死,平衡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生生死死。
金古到底听见了那一声叹息,金色的血似雨幕。
他竟是无法透过雨幕去看清他的子民,他的都城,以及他所珍视的荒天界的一切。
他总以为人族都如那位少女,那位自大却又善良的女孩儿。
可惜。
除却最初的大洺帝君,他终究是看走了眼。
“做好被报复的准备吧。”
金古笑道,龙爪指天穹。
“朕的死不是结束······沉舟侧畔,总有千帆过。”
龙帝是骄傲的。
再老的帝王也不会低下属于他的头。
宁可站着死去,作为战士死去,也不该如丧家之犬般逃窜。
于是金色的雨幕竟是在同一时刻倒流了,雨丝化作成千上万的利剑,金光灿灿的雨是金古的叹息与傲慢。
“总要让你受点伤。”
金古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