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妖没有不同。
人与妖世仇长恨。
从小到大，穆武听过截然不同的说辞。
尚且年幼时，他的母亲告诉他一件事实，天下不只是人的天下。
世间还有妖，他们隐藏，他们自乐，他们自得。
母亲还说，人族与妖族没有不同，大家都一样。
活在同一片天底下。
注视着同一轮明月。
不对。
母亲想了想，笑着补充道：
“还是有不同的，很多妖族身后会有大尾巴哩。”
他没见过父亲，母亲又死得早。
后来入仕为官，却听到了为百官所信的另一种说法。
“妖为孽。”
“妖为祸。”
“人当奴役妖族，以免苍生为百妖惑乱，这人间······这人间终究是属于人的人间，而不是它们妖的。”
不对。
穆武没能反驳他们。
上一个反驳的人坟头草有数尺高。
穆武自知力量不强。
他做不到举世无敌。
也正因如此，他能做到的唯有缄默。
许是缘分使然，许是命中注定，他结识了一对天狐姐妹。
剧情很老套，但恰恰印证了缘分一词。
秘境。
陷阱。
巧遇，而后携手，破阵，诛邪。
而秘境之中的报酬又十分恰好地能够分成彼此需要的三分。
你瞧，交情的产生就是这么简单。
命运吗？
穆武不知道，但从那一刻起，他有些相信命运了。
······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
转眼便是十余日过去。
穆武走了又来，来了又走，每次逗留一两日。
天狐族地内能做的事并不算多。
其实挺无聊的。
穆武大多打着蹭饭的名义前来。
涂山玖玖也愿意他来，每回变着花样尝试新菜。
渐渐地，她好像又一次看见了当初那偷偷躲在门后瞧着他的自己。
咦？
涂山玖玖愣了愣，心中没来由起了惶恐。
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曾经历过这些事呢？
分明！分明······
分明她的一生不曾重复，眼前一切皆为真实与当下。
她为穆武前来而兴高采烈，却苦于心中的骄傲而不肯低头，只得顾影自怜，忧愁而叹。
或是于夜色当空时感慨自己的矫情，恼火着不愿说实话的自己。
她······是忘却了什么吗？
“穆姑娘，您知道什么吗？”
涂山玖玖满怀恐惧，思索良久，她似乎觉得找着了唯一的变数——那位不知目的，化身雀儿的穆姑娘。
应是直觉吧。
直觉说，穆姑娘知道很多事。
所以她来求助她。
“你有些惶恐呀。”
穆孤烟的叹息很轻，这是她担忧的。
没错，这也是她无法从中作梗的，涂山玖玖必会经历这一切。
不过虽说见面少，但涂山玖玖的心智尤为坚定。
穆孤烟自认识人算准。
她愿意相信涂山玖玖。
“你不需要我帮忙的，我会是这场闹剧的看客。”
她轻声浅笑。
不待涂山玖玖有所回应，穆孤烟展翅飞向半空。
看吧，看吧。
穆孤烟不会干涉太多······她的愿景只是在必要之时帮助涂山玖玖填补曾经的遗憾。
一生很长。
一生太短。
当然，这一生不该只为执念而活。
否则活着也太累了。
穆孤烟自嘲地一笑。
那么她是否也是陷在执念中出不来的那一个呢？
······
涂山玖玖与穆孤烟的谈话没头没脑地画下句号。
其实没有一点帮助。
涂山玖玖非常苦恼。
除却穆孤烟，她竟也寻不着谁人诉说苦恼。
尤其是涂山陌陌与穆武，只会让他们徒增烦恼罢，倒也不如不说。
于她而言，最佳举措便是做好眼前的事。
既然无从下手，不如顺其自然地等下去。
对了。
今日天狐的杂事尚未完成。
上任族长是才高八斗之辈。
可惜死得早，魂归高天之后，因其未曾留下子嗣，因而这最后的遗言便是把族长之位交给了尚且年幼却已然表现出无与伦比的才学与天赋的涂山姐妹。
上任族长是黑狐。
唯一的，也或许是最后的纯正黑狐。
涂山玖玖心知责任重大。
一族未来握在她手里了。
忐忑必然有，更多的却是与生俱来的责任感。
既然为族长所看重，而小妹尚且不够成熟，她应当扛起这一重担。
即便过程之孤单与枯燥难以想象······
是啊。
真的很枯燥，非常枯燥。
涂山玖玖苦笑，到底还是扎进一桌的文书中。
怎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上报。
丢了猫就去找。
被窃抢就报官。
倘若样样事务都由她亲力亲为，她这领导者也忒失败了，任人唯贤一词她是分毫没学会。
“嗯？”
再有便是这些稀奇古怪的民间传说了。
“湖边有雀，其绯红如火，体圆爪利。”
这个描述······
“红雀气力极大，可捉数倍于己之鱼。”
涂山玖玖沉默了，默默地在这封文书下批复了“无需在意”的字样。
她记得前些时候天天晚上都有肥美的鱼吃。
怪不得。
那几天穆武正好在。
今天穆武也来蹭饭。
行吧。
看过这些文书，涂山玖玖觉得自己应当去翻翻菜谱。
她快没有新菜式来料理这些鱼了。
是了，难怪穆武带着鱼来时总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历，穆武是不善说谎的性子。
也亏穆姑娘厉害，能轻易找着族地内鱼最肥的湖。
······
“穆武。”
穆孤烟落在少年郎的肩头。
梳梳羽毛，黑豆似的眼睛直直盯着穆武看。
“前辈有什么事吗？”
穆武正于树下习武。
他练的功夫较为罕见，寻常用刀枪剑戟的，他倒是不擅长这些个，反倒一手长鞭耍得干脆利落，如毒蛇，似游龙，变化无常。
“往那看。”
小雀儿的翅膀尖儿指向屋檐下。
涂山陌陌没能躲过穆武的视线，只好红着脸跳了出来。
“辛苦啦！本姑娘给你带了吃的喝的！”
穆孤烟笑得揶揄：
“人姑娘对你多好，还专门送吃喝来。”
雀儿的叽叽喳喳没让涂山陌陌听懂，小狐娘只当是雀儿在抗议哩。
哦对！是她的不好呀，忘记穆武的红雀儿了。
“抱歉哦。”
小狐娘的道歉似乎有些用力过了头。
“忘记也给你带吃的啦。”
话音未落，涂山陌陌便一阵风似的往别处跑去了。
穆孤烟猜测涂山陌陌会错了意，这会儿大抵是准备给她带点吃的，应当是坚果一类。
穆武的手上还握着小狐娘带给他的慰问品哩。
“咋办？”
“你问我？当然是接了人家的好意啦。”
穆孤烟轻轻地哼了声。
穆武倒是显得很木讷。
“对了，穆武我问你个问题哦，姐妹俩你喜欢谁呀？”
“噗。”
穆武把才喝进去的水喷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