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之间鲜少吵架。
大家见面是和气居多,茶酒再吃过三巡。
真有互相看不顺眼的也不会大吵特吵,只是见面时当作不认得。
可见不着面时才是文人们发挥笔力的战场。
不认同?
当然没问题,但我大可作文批评。
你觉得我说有错自然也可反驳我。
笔锋才是文人们的枪尖,文人的交锋向来悄无声息。
没错。
这是危机四伏的战场。
穆孤烟站在战场中央。
少女险而又险地躲过冷箭,闪开迎面而来的剑尖,她只是紧紧地攥着那只不知何时干了墨的毛笔,冷眼望着杂乱无序的战场。
太乱了。
抨击的,支持的,痛骂的。
更有看乐子的在其中拱火。
她写了不少文章去指责某些人的无中生有。
很遗憾。
一个人的声音还是太小了。
即便乾岚与涂山芊芊自发加入了这场骂战。
很显然,落入下风的是她们。
妖族的形象变得十恶不赦了。
人们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们也觉得妖族该杀,该死。
穆孤烟叹息着将手边的文章拿起。
“据可靠消息,妖族将挑起战争。”
嗯······
挺滑稽的。
怎么连她都不知道这事儿呢?
啊,其实如果人间确有妖族打算打仗她也会帮忙。
只是打仗总会造成太多伤亡。
也罢。
权当作她的心软。
她不愿见太多血。
若是可能,人与妖族的和平不应由鲜血来构筑。
哪怕说她理想主义也好,痛骂她圣母之心泛滥也罢······若能不流血,又有谁愿赴死?
穆孤烟沉默着将纸张燃烧,飞灰填满了少女眼前的空虚。
笃百姓们该恐慌了。
只需微微造些势。
在晚上,在郊野,在空无一人的地方。
爆炸,地震,山岳崩塌。
只需人为地制造些灾害。
然后一股脑儿地把这口锅甩给莫须有的妖族们。
嘻嘻。
多么简单的造势啊。
当百姓亲眼见过灾害,并且真心认为那是妖族将要进攻的前兆,再有一个人于其中做一些煽动······多么完美的阳谋。
大洺帝可不蠢。
帝都出了事,他肯定能想到有妖族从中作梗。
挑起恐慌,百姓自然会成为他的枪头。
当他们自发地帮助朝廷找出藏于城中的妖族后,事情就变得相当简单了。
“我们战胜了妖族,天下是人的天下。”
哈,穆孤烟都能想象他的嘴脸,大概会很丑。
不想惹。
不过嘛······
战争有些过了。
更多的人惧怕战争,生怕其发生于家门口。
即便只是为了吓人就把发生战争的传言传得满天飞就未免有些太过啦。
或许她得干起梧桐阁的老本行——收集情报。
毕竟人都是渴望和平的,哪怕是城中的百姓。
他们如今大义凛然的模样也不过为了守护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
是谁呢?
是谁在利用他们的恐慌?
又是谁在利用他们更喜欢和平的态度呢?
······
洺无谕觉得今天很反常。
便宜老爹居然没一大早出门遛狗遛鸟。
反而一头钻入书房,这会儿还把他给喊到书房里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洺无谕略显沉默。
可胳膊上的小家伙显然很没心没肺。
小家伙的心情大抵很不错,在前往书房的路上一路高歌,虽然它唱的歌真的很难听。
“闭嘴。”
乌鸦疑惑地瞅了眼洺无谕。
“呀呀。”
好嘛,小家伙唱得更欢了。
洺无谕倏地觉得自己脑子大概是出了点问题。
错觉,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乌鸦的又一次尖利的叫声将洺无谕从思绪中唤醒,他瞧见了门口熟悉的树,申王平日里确实在书房前种了不少绿植。
他认得这株。
小时候父母最喜欢这种树了。
据说他们在树下相识,相恋。
最后不顾旁人反对与地位悬殊,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他是爱情的结晶,也是爱情的证明。
可如今的他却不是很相信这东西了。
真是讽刺。
洺无谕冷笑数声。
越看越烦。
“还在外头傻傻站着做什么?”
申王平和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洺无谕如梦方醒。
他推门而入,略微行了一礼。
“老头儿。”
“有边行礼边喊老头儿的吗?”
申王笑骂道,拍了拍身边的座椅示意洺无谕坐他身侧。
洺无谕却不愿意过去了,申王今日的态度不对,似乎往常的平和才是他脸上的面具。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是了,他总是会忘记某一件事。
总是身亡对他好,可申王终究是大洺帝君的走狗啊。
是啊。
他怎么会忘了这件事呢。
“有事就说吧,小爷忙。”
“不,你不忙。”
申王笑容不减,他轻轻地挥着手,于是书房的门被关上,严丝合缝,洺无谕出不去了。
他心头一紧。
“你想干嘛?”
“你不要再去找你的妖族朋友了,她们活不了太久的。”
洺无谕眯起了眼。
猜测有,但不多,可他更没想到申王了解得这么清楚。
但青年大抵是没将申王放在眼里:
“那不行啊,我还答应了人家哩。”
“哦?”
“我和领头的姑娘有约呐,前两天她还邀请我去城外钓鱼,若是我不去岂不是失约,你是想让小爷我丢人呐。”
申王似乎从来不生气。
他看着洺无谕,眉头却是微微皱起了。
不晓得这小子是像谁。
感觉倔强得和牛似的。
“真去?”
“真去。”
“可是近来要打仗啊,会丢命的。”
“打仗又如何······老头儿,申王,这东西是你传出来的。”
洺无谕顿了顿,脸色前所未有地阴沉。
申王颔首轻笑。
只是此时的他不再遮掩他笔下的文章。
渲染,散布,收网。
他真的挑起了恐慌。
是他亲口告知了百姓,他说:妖族是大坏蛋,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们将发动战争。
恐慌弥漫了都城,人人自危最终演变为一致对外的愤慨。
“为什么?”
洺无谕的手重重地砸在书桌上。
他的眼中仿佛被滔天怒火填满。
他不理解。
申王怎么会不了解大洺帝做的事,他怎么会不了解妖族。
妖不是这种喜好杀戮的族群啊。
“有些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嘛。”
申王摆了摆手,臭小子的手压住了他写好的文章:
“抬起来。”
洺无谕想反抗,可申王冷彻的目光令他无比骇然。
这不是他熟悉的申王。
洺无谕颓然地抬起手。
或许······自己只是在做无用功,想要戏谑人间,想要嗤笑人心,可到头来他才是被命运玩弄的那个人。
“去吧。”
“你让我去哪?”
“去找她钓鱼。”
洺无谕沉默了,他看着满不在意的申王。
申王是聪明人嘛,他晓得洺无谕的友人很快就会推断出这一切。
隐瞒是没有必要的行为。
“无谕,要保护好自己。”
面对申王的忠告,洺无谕还以一个冷笑。
假惺惺,真叫人作呕。
“你不配当我父亲的兄弟,你和大洺帝君一样冷血残酷。”
愤怒的青年夺门而出,申王稍稍向前伸出手。
当然,他连青年身边的一缕风都没能抓住哩。
申王摇了摇头。
是啊,又有谁愿意打仗呢。
他们都是向往和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