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难测。
穆孤烟始终相信这一点。
故她鲜少去猜测人的心。
但人心有时又好懂得过分，只一眼便能看透了。
少女是安静的性子，她喜欢喝茶，尤其喜欢坐在明媚的靠窗的位子。
喝一口清茶，她能安安静静地花整日来看过往的人。
一如当下。
这是穆孤烟今日听见的第八次争吵。
争吵发生于一个时辰内。
这其实是很恐怖的数量。
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生计，谁愿意没日没夜地逮着人就吵架呢？大抵除了那些挑事的无所事事之人吧。
吵架也很累的。
输了难过，赢了会觉得空虚。
如此不如不吵。
可当下这世道却容不得人们不吵。
听说要打仗嘛。
于是热血上脑之人慨然陈词：
“打！必须打！”
“天下归人族！”
可冷静之人、怯懦之人不甘示弱：
“不可，打仗劳民伤财，更何况我们都不了解妖族。”
穆孤烟听到了叫她满意的回答了。
没错。
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妖族。
那要怎么打？
像以前一样？
列阵，叫阵，而后两军主将身先士卒互相拼杀，在互有胜负后大军压上，血流成河？
不，大妖们可不愿意这么打架，妖族打起来才不顾战术。
打得上头了就砰地变回本体。
于是天空就被大妖们遮蔽了。
“很好。”
穆孤烟低声轻吟，嘴角微扬。
就是这样，让不要打成为诸般舆论的主流与中心。
再暗中渲染妖族喜好和平的形象。
最后一招，便是将大洺帝不仁不义之举宣传四方。
杀人嘛。
说到底也只是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穆孤烟正在造就一个合理的理由。
······
乾岚是黑夜的宠儿。
月光是她的朋友，月光更会为了她的朋友将白色的辉芒洒满人间。
乾岚有正事要去做。
“你去把这散出去。”
涂山芊芊在她耳边耳语片刻，乾岚便大概明白了狐狸小姐的想法。
既然人族的朝廷不干人事儿，那身为妖族的她们更不必过多顾虑人族的想法······既然他们想要散布恐慌，那她们就在背后稍稍添上一把火。
乾岚手中是涂山芊芊的妙语。
诸如：城外早有妖族的大军。
再如：那夜半吼叫便是妖族唤醒祖魂之歌。
或是：妖族喜和不喜争，此番大举进攻为被逼无奈之举。
涂山芊芊还写了不少好话要乾岚到处去说。
有贬有扬。
有真有假。
如此，这座城的水只会被搅得更乱。
乾岚沐浴夜色穿行于人族的帝都中，她总能听见私下恐慌的声音。
或是孩童的哭喊，或是夫妻之间的争吵。
是了。
当人人自危时，情义似乎变得愈发淡薄。
总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也有大难临头各自飞。
城中乱甚，那偷鸡摸狗，鸡鸣狗盗之辈自然而然如“雨后春笋”涌现得尤为迅猛了。
她却是捉了不少心存歹念的家伙押送官府。
算是她们叨扰寻常百姓的生活的些许补偿。
“呵！哈！”
乾岚忽地被呼喝声止住了脚步。
哦，走到大洺军伍的落脚处了。
嘿。
这是大晚上的也在持枪练兵哩。
这算是······那些个散布谣言的家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们又如何能猜到城外真有妖族呢。
虽然不过二三数，唬人却绰绰有余。
半夜三更，忽有苍凉狼吼与明月交相辉映，那惶恐之心怕是早令胆小之人肝胆俱裂了。
乾岚冷笑一声。
说什么，妖族马上要打仗？
如今却是真的要打过来了。
狼来啦，狼来啦。
狼就站在夜色中，明月下，他们真的来临了。
乾岚倏地有些期待穆孤烟了。
她会做什么？
她能做什么？
是在恰当的时候将真相公之于众？煽动理智全无暴怒不已的百姓反抗大洺？或是与她们一同杀入宫中，直取大洺帝的人头？
再或者······
乾岚猜不到了。
即便胜利似乎近在眼前，她总有些不安与兴奋。
穆孤烟从来不会让她失望的。
······
穆孤烟没想到会在茶馆里见到那位申王。
虽然有所猜测她们其实早就暴露了······但没想到申王会亲自找上门来。
她在房间里撑起了伞，而后茶馆便弥漫了浓烈的烤鱼味。
小姑娘沉默了片刻。
她昨天没洗干净吗？
“哎呀，这位姑娘就是犬子的朋友吧？”
你瞧，申王果然是来找她的······穆孤烟也不怎么惧怕他：
“您好，我是穆孤烟，您就是申王吧？”
“我不是王八哦。”
穆孤烟挑了挑眉。
“不好笑吗？这个笑话取自‘王吧’和‘王八’的谐音，乍一听可是要叫人误会呢。”
好冷。
穆孤烟惊讶于身为凤凰的自己会感觉到冷。
情报有误，回去得改改。
申王不是严肃谨慎的人。
“申王既然发现了我们，为何不带人前来捉拿？”
穆孤烟起身为眼前慈祥和蔼的人沏满了滚烫的茶，她的态度很明确——她不欢迎他。
申王不恼，只是端着杯子放在口边，热气微微掩去他的脸。
“不敢。”
“不敢？”
“毕竟我打不过凤凰嘛。”
穆孤烟似是被他气笑了：
“那你就敢出现在我面前，不怕我杀了你？”
“洺无谕最近为了你们的事儿都和我吵架哩，咱爷俩难得吵一回。”
申王分外唏嘘，热茶入喉，大抵平添了几分苦涩。
他叹了口气：
“哪有爹不爱儿子的，哪怕他是我兄弟的儿子······但这么多年的相处，我早已将那臭小子视如己出啦，跟你们干这么危险的事我当然不放心。”
也是哦。
穆孤烟了然颔首。
这话倒是很在理。
“那您特意来找着我做什么呢？
这里可不是您平日里喝茶之地。”
“从你们开始搞小动作起，陛下其实就知道是你们了。”
显而易见。
有心总归是能查得到的。
“还有别人知道？”
“只有陛下与我。”
穆孤烟对人族的情报部门感到大失所望。
“那你想做什么？”
面对少女的提问，申王却只是笑而不语。
是啊。
他想做什么呢？
这真是好问题。
他苟且偷生于人世间，似乎有没有他都一个样。
天地失去了他难道就会让昼夜不再交替，四季不会轮转？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他究竟还能做到什么呢？申王常常思索着这个问题。
他相当一个闲散的皇亲国戚。
没错，这一点完成得很轻松。
他相当一个合格的父亲，虽然有些坎坷，但他和洺无谕的关系还算不错。
唯一的不足······大概是他始终没能帮到洺无谕。
“我想喝茶，遛鸟，下下棋，吹吹风，四处旅行。”
申王笑了笑。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希望这个人间变得更加美好。
“看好那小子，别让他闹得太过分。”
申王朝穆孤烟挥了挥手，便是道别。
“回见。”
穆孤烟也说了再见。
但再见应该挺难的。
她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