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龙有二。
其一为运,其二为蛀。
骨龙并游,凶煞滔天。
火红被吞没殆尽,半空中的少女脆弱而凌乱。
“她不对劲。”
但大洺帝君却不愿痛打落水狗。
少女的气息隐隐散发危险,锋刺般刺得他疼痛。
“去杀她,她不过是强弩之末。”
蛀讥笑道。
大洺帝君不再听蛀的蛊惑,天空之蛀的性子相当糟糕,他不止一次听到祂与大地之蛀的争吵。
“你去?”
大洺帝君反唇相讥。
“哈,当然是你去。”
“朕不去。”
若是有眼睛,那头幽蓝的骨龙定是在翻白眼。
大洺帝君庆幸祂没有眼睛。
他又将视线聚集于穆孤烟。
他忽地皱了皱眉,稍稍离得穆孤烟更远了些。
“怕了?”
“你能听见她在说什么吗?”
“她在说可恨。”
骨龙的骨头喀拉喀拉地响。
可恨?
也是,她定然是恨他恨得极了。
她的亲人,她的挚友,多多少少都因他而丢了自己的命。
她当然会恨自己,此乃人之常情,只是这丫头口中仍旧喃喃不已,他姑且起了些警惕。
面对未知时维持敬畏心是一种态度,一种谨慎且合理的态度。
“躲。”
骨龙倏地低喝道。
“嗯?”
大洺帝君一怔,旋即骇然狼狈地翻身躲开。
幽紫的火莲堪堪擦过他的脸。
他诧异地看向目如死灰的她。
少女的双翼不再是明媚而温暖的赤红之色,不详而霸道的黑羽衬得少女更显妖冶。
她的掌心正躺着十数朵的含苞待放的莲花。
“你为何要躲?你不该躲,你们都很该死。”
啧。
少女的模样宛若疯魔。
大洺帝君不由咂咂嘴。
他将脸上那一抹躲闪不及的血红抹去了。
这还算得上神凰吗······他不由得想,哪有如此邪异的神凰。
“让你不杀了她,如今的她没有被杀死的可能。”
骨龙语调幽幽,极尽讥讽。
“这只会让她变得更疯狂。”
大洺帝君自是不会在意骨龙的讽刺,他甚至能从骨龙的语调中听出些许不自然的意味,他不由觉得可笑。
原来你们也会怕。
原来你们也会了解到威胁二字的写法。
“得暂且退避锋芒。”
大洺帝君下了定论。
疯狂往往持续不了太久,她很快就会脱力而败下阵来。
······
穆孤烟大抵是真的疯了。
邪魔般的幽紫火焰化作莲,落羽化作鸟雀。
她的指尖指向何处,灾祸便降临何处,她毁了道路,也毁了城墙。
她的想法似乎变得很简单,她似乎只知道复仇。
那······
仇人在哪?
少女的手一颤,疯狂的进攻被画下休止。
茫然地左顾右盼,充满杀意的眼底倒映出大洺帝君的脸与遨游在他身边的两头骨龙。
啊······仇人找到了,少女歪了歪脑袋,嘴角一咧。
“去死。”
她并未掩藏喉中的沙哑。
她哭累了。
她不想再哭,她想杀人。
你快看呐。
当仇人站在她面前时,她只需用满腔的怒火去应对就好。
她跺了跺天空,于是大地震颤了。
她轻轻叹着气,于是种子苏醒了。
她说,我累了,我想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于是正下方的大地裂开了一道深渊似的缝隙。
种子于瞬息之间长成了一株燃烧着漆黑大火的庞然梧桐。
穆孤烟站在树顶,冷傲无言。
她挥了挥手,魔焰如雨如幕。
魔焰强大到任何人都必须退避三分。
“很强。”
她的仇人低声赞叹。
但她听不到。
少女的眼中充斥着能毁灭一切的暴虐,在无数次的深呼吸后,少女呼唤着曾经的百鸟朝凰的图腾。
图腾回应了她。
但此刻的神凰通体漆黑,傲立苍穹。
梧桐倒塌,天空黯淡,大地被燃烧,化作一片一片的焦土。
飞鸟走兽化作凶兽,匍匐于地,跪拜它们的王。
神凰于此刻拥有了一双暴虐的眸。
“来吧。”
少女拍向图腾,却从中抽出一把仿佛有千百丈的长枪。
“孽障无数,你应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真的很冷,分明她的火令自己都感到了刺痛。
枪尖点燃,遥遥锁定了他······大洺帝君怅然一叹,终究还是让骨龙挡在了身前。
到底是承载妖族气运降生的凤凰,她到底还是成长了起来。
从前多少次让她苟活了下来。
如今再想杀她怕是天方夜谭。
“哈哈。”
大洺帝君无奈地看着身侧狂笑不已的骨龙。
他从祂骷髅头中闪烁的灵火内读出了戏谑。
祂真的很喜欢嘲讽。
“陛下您打算硬接?”
“非朕一人,这丫头疯了,她连你也锁得死死的。”
“嘻嘻。”
祂笑得毫不在意。
“嘿嘿。”
而且越笑越难听。
“再会。”
如此说着,骨龙倏地撕裂了天空,消失不见。
大洺帝君深深地看了祂一眼,而那贯彻天地的长枪即将冲杀而来······又是一次大伤。
他的脸色微微泛黑,而穆孤烟当然不会在意他的阴晴。
她稍歪脑袋:
“后会有期。”
大洺帝君还来不及思索少女的话语,仿佛能贯星的长枪倏地在空中犁出一道深邃的沟壑,枪尖与骨龙相撞,令骨龙眼中的灵火都震颤了三分。
“噗。”
他被少女逼得口吐鲜血。
五脏六腑灼烧似的疼痛。
上一次受重伤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有些怀念。
但他当然不是被人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在骨龙破碎之际,他以长剑挥出一道剑气,生生斩过少女所在的天空。
但剑气大抵没能触碰到她身上的一丝一毫。
“不对劲。”
他当即有所反应,他望向满目疮痍的都城。
穆孤烟不知何时站在乾岚与洺无谕的身侧。
她笑了笑。
大洺帝君再看不到她的疯狂。
原来如此。
他与她皆为强弩之末,若是不走,会丢命的反而是她与躲在城中的众多妖族罢了。
忒可笑,哪怕邪异滔滔,穆孤烟仍旧放不下胸中的仁慈吗?
而她表现出的失意与疯狂竟然只是为了掩护撤退做的伪装。
“真是年轻啊。”
他不禁感慨道,脚下却是阵阵踉跄。
他的伤是实打实的。
他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幽紫的魔焰将她们尽数裹挟,消失。
——后会有期。
她自始至终都这么有逻辑。
大洺帝君苦笑。
而后苦笑变成了嬉笑,讥笑,冷笑,狂笑。
他很期待下一次见面,那将是他与她决出生死的那一刻,但他会笑到最后的。
不过······大洺帝君冷眼看向缄默俯首,面如死灰的众臣。
啧。
当真没用,被妖给耍得团团转。
也对,还有给他造了不小麻烦的好皇兄,这可真是一出大礼。
烂摊子太多,大洺帝君难得地叹息了声。
也罢,先处理琐事再说。
······
大洺帝君当然不知道那长枪的威力有多强,但骨龙······天空之蛀晓得,祂沉默地注视着几乎刺穿他一般躯干的魔焰长枪。
祂张了张嘴。
祂应该是想笑的,但骨头很难表现笑容。
是了,少女的枪分作两半,另一半竟是追踪了祂数万里的距离。
祂干脆不躲了,任由长枪刺入。
祂甚至做不到让这簇火苗熄灭。
真厉害。
原来这就是属于她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