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柳梢头。
庭中水凉,树影婆娑。
树下放了两张躺椅。
椅上躺了两位可人。
穆孤烟拿了蒲扇,为她与她扇风。
龙初灵遥望空中的一轮皎洁,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思绪一直很乱,乱得像缠一起的绳。
剪不断,理还乱,不过常存心底的离愁。
“还难过?”
“嗯,这下我和姐姐一样了。”
“不算特别一样。”
其实又很一样,龙初灵有好几位宠着她的哥哥哩,但穆孤烟只剩下小龙娘与天狼姐姐了,她才是很孤单的那个人。
“困吗?”
穆孤烟的蒲扇摇得很轻。
风将少女的话语吹入夜色,话也变得轻。
龙初灵摇了摇头。
哭累了,晕去了。
她没有困意,只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但难过确确实实要少几分了,她大抵是暂时缓了过来。
她曾在长河中见过老人最终的离去。
是呀。
老金龙已经很老很老了。
数万年的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道道痕迹。
他的身姿不再如年轻时挺拔。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祥和淡然。
因为他老了。
老到似乎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绿树葱葱,数着树上绿叶的落下。
当最后一片绿叶落下时,或许他会安详地合上他的眼眸。
龙初灵希望如此。
她不想让父亲因伤重而离世。
死亡终究不可避免。
算了,总觉得自己在咒着父皇死似的······
“姐姐。”
龙初灵凑得穆孤烟近了些。
少女的声音腻腻的:
“可以讲讲故事吗?”
“我落入人间,被芊芊姐救回西玉郡,为寻求天狐帮助,帮玖玖姨解开了心结。
之后又和岚姐姐与芊芊姐潜入人族帝都刺杀大洺帝。”
穆孤烟沉默了片刻,轻叹,她打算将她的死讯告知:
“我失败了。”
星星点点的火萦绕在她的指尖。
她的空中勾勒。
“芊芊姐死了。”
星火在夜空中变成一只有些滑稽肥胖的狐狸头。
龙初灵微微一怔,本想说些什么了,却见穆孤烟随手一挥,那辛苦画成的狐狸脑袋被她彻底拍散。
故事很简单。
穆孤烟想了想还是说得更详细了一点。
很多事情不值得隐瞒。
发生了那便是发生了。
难道隐瞒就会让事情按着自己心中所想发展吗?
那自然是不会的啊,哪怕她再怎么无法接受,芊芊姐的离去也是事实。
而她能做的大抵也只剩下向人间倾斜她的怒火了吧。
有点无趣。
复仇啊,这是一件太空虚的事。
因为就算她屠尽了人族,涂山芊芊或许也不会回来啦。
“初灵,我想去接手芊芊姐的蜜饯铺子。”
龙初灵没回答。
她又在发呆了。
“初灵?”
“姐姐······我和你说个事。”
“你说。”
“在我看到的所有未来里芊芊姐都还活着欸。”
穆孤烟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本想仔细询问,却又想起龙初灵这一本事的局限太大。
她只能看到结果,她看不到到达这一结果的过程。
但没有关系。
未来的结果便是她最大的希望。
要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她要尽全力抵达这既定的结局。
命运?
穆孤烟不想反抗命运,何况命运似乎站在了她这边。
“谢谢初灵。”
树下,少女们不知第几次相拥,不知第几次哭与笑。
······
穆孤烟又一次来到皇宫中。
突然升出物是人非之感,她随意地四下打量。
战争将皇宫也破坏得满目疮痍。
当初来到此地,她还是个从未见过大世面的姑娘哩,仿佛什么都新奇得要命,似乎什么都能吸引她的注意。
她轻轻笑了笑。
多好啊,当初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现在却一去不复返啦。
“你是?”
是个她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穆孤烟不由觉得好笑,莫非她的变化真就如此之大。
连初灵在最早时候都没能靠气息认出她。
或许她的面孔要比气质来得更难以变化。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性,这会儿的她并未穿着标志性的红裙,她忽地有些喜欢黑色了。
“认不出我了?”
穆孤烟好笑地摇了摇头,回身看向挠着脑袋的屃。
屃一时张大了嘴。
他可能说了国粹。
“你是穆孤烟?脸倒是像的······”
“我是。”
屃嘴角一抽,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荒天大乱,父皇离世,或许······这妮子也逢遭了许许多多的变故。
屃适时地闭了嘴,向老金龙的住处走去了。
“你要来吗?”
他看向少女。
“嗯,有事与几位殿下说。”
这是穆孤烟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称呼他为殿下。
看来她的事儿还挺重要的。
······
穆孤烟认识的皇子姑且还算多。
屃,犴是其中两位,至于守护皇城的睚······印象不算深。
只是瞧着他拄着拐杖全身绷带地站着,总给她一种身残志坚的励志感,穆孤烟不由苦笑了好一会儿。
她见到了另几位皇子。
一共有六位,除却那只小公主。
小公主说她要先去见一见梧桐。
皇宫深处一直有一棵梧桐树,听闻凤凰蛋曾在树上。
某日突然消失,而后在不知多少年后孵出了穆孤烟,穆孤烟大概算蛋生。
龙六子聚集在老金龙的身旁,却是没谁愿意说一句话。
“像罚站。”
穆孤烟那有些讥讽的声音响起得并不适时。
皇子们只得面面相觑。
苦笑,摇头,或叹息。
除了沉默,他们还能做什么呢?像小妹一样大哭一场?
心中悲痛早已无法用泪水来表达。
但他们是皇子,皇子的肩上亦有无比沉重的责任,小妹可以哭,因为她有穆孤烟在身后。
他们不行。
屃无奈苦笑,却是看向了穆孤烟。
“所以你刚刚说有桩大事?”
“嗯,你们打算谁当皇帝?”
好尖锐哦。
但屃很快摇了摇头:
“我不当。”
他不是当王的料,他更适合闲散的日子。
若硬是做了荒天的帝王,只怕每日的政事便要叫他心里又烦躁得不行。
紧接着便是那位拄着拐的将军睚。
“我只会打仗,这种事······”
说来惭愧,父皇生前喊他过来学习,他也一次都没学懂过。
“说来老三挺会这些个东西的。”
睚被犴捂住了嘴,这位粗线条的将军反应了过来,颇为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老七?”
其实犴是最合适的那位。
“不行。”
犴倏地觉得很乐,饶是他古板的面孔上都浮现出些许的讽刺。
无论何时,他都多多少少听说过为了一个帝王之位而大打出手的兄弟姐妹,可到了他们这里怎得就成了互相谦让的和谐景象了?
忒怪。
硬说,他确为兄弟中最通政术的那人。
“我没有功绩啊。”
无功无绩,无德无才者大抵是不适合当皇帝的。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叫天下人服气的大事。
哪怕他是那七皇子。
犴倏地想起了什么。
难怪穆孤烟会在这里······父皇大抵是对她说了什么。
“穆孤烟,父皇想让你坐上帝位?”
“是。”
穆孤烟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