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武展示了深藏多年的厨艺。
穆孤烟在一旁边看边夸，时不时拍拍小手。
她都不晓得自家老爹厨艺这么好。
今晚吃点儿硬核的。
来碗牛肉面，做个带把儿肘，一份箸头春，最后是金钱发菜。
这顿饭几乎没甚素食，突出一个粗犷鲜香。
“洗洗手准备吃饭。”
只需这一句话，穆孤烟便由衷地感到了无比的安宁与幸福，仿佛当初的一切都没有变，父亲还是那个严肃且慈祥的小老头儿。
“好。”
她又有些多愁善感了。
也是。
穆孤烟决定暂且放缓脚步。
至少在这一顿饭，至少今晚，父女的重逢更重要。
她已确认过眼前并非大梦。
既然如此，她就姑且在今晚当个乖乖的闺女儿罢。
“父亲，我想听你讲故事。”
所以，任性是能被允许的。
穆武挑了挑眉，见穆孤烟目光轻柔，仿佛冬夜里永不熄灭的火苗。
“听什么？”
“都可以。”
无需在意所谓的食不言了。
讲故事嘛。
除了睡前，便是饭桌上最为合适了罢。
······
应该讲些什么呢？
穆武有些纠结。
他自是能明白闺女儿想知道的事。
无非为何他会出现在地府，出现在这一处村落里头。
此事并非秘密，只要穆孤烟需要在地府停留，他的事儿总会被穆孤烟查清的。
与大洺帝君的死斗终究是他落败，身死道消亦是事实。
但死后的经过与他料想的不同。
“啊。”
穆孤烟发出了然的声音：
“灵魂？”
穆武微微颔首。
没错。
在死去之前，他从未想过灵魂一事竟为真实。
眼前的走马灯戛然而止，思维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不知多少的时间，仿佛溺水的人愈发挣脱不得水的拥抱。
后来······
“当我睁开眼，孟婆站在我的面前。”
穆武提起了孟忆婉。
孟忆婉是位神奇的少女。
“她问我喝不喝汤。”
原来喝不喝是能选择的？
“我也这么问了她。”
穆武苦笑一声，回忆起少女当初略带揶揄的目光。
他还记得她那轻飘飘的话语，以及被她让开身子后所展露出的众多呆滞清澈的灵魂。
——当然不能选择，若想进入轮回，灵魂不清澈可不行。
她如此说道。
但穆武敏锐地觉察到了她那与众不同的态度。
毕竟她确实这么问了嘛。
“我能选择不喝这汤吗？”
到底心中还有眷恋，到底仍有诸多不舍难过。
在妻死后，穆武便只剩下这片草原与那位突然降临于身侧的闺女儿。
虽说为了理想，他甚至放弃了他心中的挚爱。
但······
现在想来当真觉得尤为难过了。
——可以。
当时少女的回应的确很出乎穆武的意料。
孟忆婉指向厚重的云层，用力拍了拍穆武的肩，随后一脚踹向他这把老骨头。
“当时我觉得她不尊老，现在想想该说她不爱幼。”
“不可评论少女的年纪哦。”
穆孤烟语调幽幽淡淡轻轻。
······
接下来的事应当算是普通。
孟忆婉与酆都大帝定是早已知晓穆武的到来。
在云层之下，威严孤寂的女孩儿覆手立于庞然的酆都前闭目静候，待穆武落至大地之上，女孩儿终是睁开了她那暗金色彩的双眸。
“早安。”
女孩儿向他颔首致意。
“早安？”
“嗯，现在是某个世界的上午九点。”
这应当是某种计时方法。
“换算一下便是巳时。”
这下听懂了。
女孩儿将拖地的灰色长发抱在胸前。
迈着小小的步子往酆都城中走去，走至大门处，她微微回过身来：
“随我来，你若不饮孟婆汤，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
穆武从抽屉里摸出了一纸合约。
“帮助大帝管理生死簿······”
生死簿。
不想穆武居然负责这么重要的物件。
只是穆武这会儿适时表露出些许中年大叔的颓废，哀声叹了口气：
“近来魂魄怪奇，生死簿亦是乱如绳结。
阳寿未尽而入地府者大有人在，这管理生死簿的工作却也极难做。”
又一次听到了。
穆武谈起是一回，早些时候孟忆婉与苏红都与她提过这事儿，想来地府的确不甚好过。
但是嘛。
父亲对她想来不会有所保留。
可孟婆与阎罗王倒是提起得有稍微一丢丢刻意了捏。
总归是有得有失，她或许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哦当然。
也可能单纯是穆孤烟想多了而已。
“我能看看生死簿吗？”
“不可，即便是丫头你也不能翻阅。”
果然没这么容易。
穆孤烟略微低下了头，将那抹遗憾藏在了眼底。
若是可以，她想要在生死簿上找到芊芊姐的名字，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走入轮回，或是与穆武一样，暂且留在了地府之中。
真是拼运气的局面。
穆孤烟思绪渐止，忽地也想开了不少。
能见父亲已是幸运。
她很贪心，但贪心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看运气罢。
“那······父亲总能说说那位酆都大帝吗？”
明明之前苏红要她走入皇城来寻大帝，不想却先见了穆武，还吃了饭，听他讲了故事。
可酆都大帝的影子却一点儿没见着，当真神秘得紧。
父亲方才说······
这酆都大帝是个女孩儿的模样来着？
“是，十三四的女孩。
样貌精致，平生罕见。”
穆武上下瞧了瞧出落得大方美丽的穆孤烟，竟也微妙地摇了摇头。
大帝比闺女儿好看，这是不争的事实啊。
“对了。”
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穆武幽幽地补充道：
“大帝抱着头发时的模样其实挺可爱的。”
啊？
真的能用可爱来形容一位大帝吗？
穆孤烟觉得不行。
哦，除非是这会儿站在门口的那位抱着几乎拖在地上的灰发的女孩儿，那才叫真可爱。
那女孩儿穿着黑底金纹的长袍，脸蛋儿绷得紧巴巴的。
好可爱。
这是穆孤烟的第一想法。
她是谁？
这是穆孤烟的第二疑惑。
思索片刻，穆孤烟看到女孩儿变差的脸色。
哦，大帝不喜有人说她可爱。
她是酆都大帝。
······
女孩儿在门口听了许久，穆武分明看到了她，却还是自顾自笑着说她的可爱······穆武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家伙。
有个白毛的坏姑娘。
有个用剑的好姑娘。
还有好多家伙，男女都有，都说自己可爱。
真的假的啊。
女孩儿不禁默叹，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威严满满。
而穆孤烟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绷着脸，本想自我介绍，可话语还未出口便被穆孤烟的神色堵了回去。
那神色分明在说——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女孩儿。
“咳。”
女孩儿轻轻地咳嗽一声。
“大帝。”
穆武单膝跪地，眼角含笑。
穆孤烟学着她爹的样儿，表露出基本的尊敬。
但她就是好奇得不行的模样。
唉。
女孩儿揉了揉眉心，轻声一叹。
其实她不是很习惯被称作大帝，那几个丫头一般会喊自己老大。
“晚安，酆都大帝只是我的一个职务罢了。
倘若愿意，其实你们直接喊我的名字便好。”
她轻启粉唇，从口中吐露的语调却是远超她外表年纪的空灵与成熟：
“我姓上官，名仙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