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穆孤烟看着四方漆黑如墨的虚空。
虽然不是同一个地方。
但她确实又踏入虚空了,还怪叫人熟悉的。
上回斩蛀便是在虚空中,这会儿连要对付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了。
也是好处嘛,回去后打那帝君不是轻轻松松?
更厉害的她都打过了。
只是穆孤烟仍然在有些烦恼自己那冲动脾气。
这是缺点。
但她要改正的确是难事,从小到大养成的坏毛病已非一时半刻所能更正,优柔寡断与冲动行事的两种性子竟也能同时存在她一人身上。
也怪。
于是穆武只能慈爱地看着她了。
他说不过自家丫头。
“至少在好好告别前,我想与父亲共同进退。”
穆孤烟并非不接受亲人的离去。
人总有一死。
或因病离去,或遭逢变故身亡。
但无论哪一种,穆孤烟都无法接受一声不响的离别。
所以,哪怕仅仅是为了念头通达,她都希望能在父亲离去之前正式地说一声再见。
哪怕这一句话很难说出口,哪怕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见。
她是知道的。
父亲与上官仙無做了交易。
交易很公平。
穆武得到了很短暂的存在。
交易不公平。
因为对于上官仙無而言,她其实什么也没能得到。
但是啊。
这下又得好好谢谢她了。
念及此,穆孤烟将视线投向沉默不语的穆武。
父亲您又为何执意前来。
她想问。
好奇心如猫儿挠着心头。
她又不敢问。
因为父亲多半会用沉默和笑容搪塞。
果然人啊妖啊其实都是很矛盾很矛盾的会万分纠结的生物。
明明答案不应被知晓,却还是想像飞蛾扑火那样追求不属于自己的结论与因果嘞。
“父亲。”
“回去再说。”
哼哼······
您瞧。
穆孤烟不满地嘟起了嘴巴。
被搪塞惹。
“敌人要来了,小心应对。”
穆武哪里猜不透自家闺女儿的小心思,却终究只是无奈地搓了搓小姑娘的脑袋,他与天意并肩站立,直面来自虚空的深邃与空洞。
“您是天道吧。”
穆武语调沉沉:
“在我踏入巅峰时就有所察觉了。
我的故乡,那一方世界好像隐隐约约缺少了管理者。
现在想来应当是缺少了一位天道。”
天意应了一声。
良久,这位出尘的女子的目光大抵是空了一瞬。
或许是觉着单纯的应答不足以解惑,便补充道:
“那方世界天道已死······死于战乱,死于如今吾等所面对之外敌。”
话音落。
虚空仿佛也在回应她的话语。
它如被石块砸入的湖面,破碎成一圈圈的晕痕。
见从虚空中走出的千万异兽。
听异兽口中嘶哑难听的喊叫。
饶是年纪轻轻便经历大风大浪的穆孤烟也不由瞪大了眼,她有些怔怔地看着这些“外敌”。
“蛀?”
“好名字,确实如同蛀虫。”
天意称赞道。
她拔出了断剑,锋锐的剑芒照彻了虚空。
穆孤烟听懂了天意的言外之意。
所以这恶心东西的名字不是蛀?
“祂们是为神明信徒······呵,却是辱了神明一词。”
天意冷笑道。
这是穆孤烟第一次见天意的笑。
“无需理解。”
又是幽幽的补充,天意挽了个剑花,窈窕修长的身姿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苏红予汝之力足以应付,此番琐碎,却是将汝卷入。”
穆孤烟眨了眨眼。
天意说话文邹邹的,待稍作反应后,穆孤烟才意识到天意口中的歉意,当即摇头轻笑,只是习惯性地拂过佩在腕上的镯。
没关系。
是的,没有任何关系。
无需理由。
很多时候只是想做,便真的去做了。
思索太过,或许会招致将来的后悔。
她不愿后悔。
或者说······她不愿再度经历后悔。
穆孤烟的手中多出了一把伞柄过长的红伞,撑开伞,伞掩面。
视野再度恢复清明时,天意早已向蛀群冲去。
而穆武就站在她的身前。
父亲如山岳般为幼小的花草遮风避雨。
一如先前。
穆孤烟记得自己也曾挡在父亲的身前。
“丫头,等咱爷俩回去了,趁着好机会你再多说说你这几年的事儿。”
似乎人们总喜欢在出发前立下一个约定呢。
穆孤烟现在能明白。
这不仅仅是约定,这更是一种寄托着美好寓意的祝福。
祝你一路顺风,祝你平安归来。
······
天意很强,强得令人骇然恐惧。
当她与自己同侧,她的剑会是守护战友的利刃与护盾。
可一旦她成为了敌人,那柄残缺的断剑会顷刻间化作沾满鲜血只知屠戮的屠刀。
天意在蛀群间翩然,仅仅是眨眼的功夫,虚空中便多出无边无际的尸体。
她的剑很快。
哪怕是断剑,在她手中也拥有恐怖的威力。
她的剑术却也很简单。
不花哨,仅仅是相当普通的挑砍劈刺罢了。
但很明显啊。
天意的剑就是无法阻挡的,远比穆孤烟见过的所有剑法都来的精妙与不同寻常,天意比任何剑客都更像剑客。
至于穆武。
他当然比不得天意般闲庭信步。
他得先挺直脊背。
否则那股吸力会将他彻底摧毁。
而后是出鞭。
穆武曾拥有别的武器,但在习惯牧羊后,鞭子便尤为趁手了。
穆武去学了套名为牧羊鞭的武术。
再与天狐秘术相结合,这一鞭鞭打下便在虚空中绽出了血花。
比起天意,穆武显然更不留情面。
这可是蛀啊,本应是荒天与人间共同的仇人,可那大洺帝君却敢与虎谋皮,与其合作。
可恨。
穆武沧桑的面容多了冷意。
人是很卑劣的。
因为人的卑劣,他真的已经失去了很多了。
妻女,家庭,荣誉,过往。
到头来终究只得苟活于此。
不知为何想起穆孤烟不久前与他说的,自己其实还有个亲生闺女儿。
哈。
他还真是个不称职的爹。
养女没顾好。
甚至不知道有个亲女儿。
听着还挺失败的,对吧。
穆武将长鞭挥得瑟瑟作响,比起杀敌,反倒更像是一种发泄。
恨啊。
它总是一种绵绵无绝期的东西。
左侧是刺骨的剑芒。
右侧是炽热的紫炎。
紫炎属于穆孤烟,穆武看向那奋勇冲杀于蛀群之间的少女,却很难与记忆中的还常常因害羞而躲在自己身后的女儿相对应。
是了。
子女都长大了,而他们的确都老了。
他会来到此处,大抵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这很正常罢。
毕竟,没有多少人是大公无私的贤人。
他穆武不是。
“穆武,我与你立下交易,我将留存你的魂魄。
而你······我要你去维护轮回,直到你见到涂山陌陌,或是你自己觉得无需在等待。
至于报酬,我将给予你一次修改生死簿的机会。”
他想起酆都大帝——名为上官仙無的女孩的话。
这是他与她的交易。
现在想来,似乎所有人都被她摆了一道。
她分明知道了一切。
却迫于诸多缘由,将他们全都牵扯其中。
难怪上官仙無会在她的要求里加上最后一句,因为她认定了一件事。
穆武迟早有一日会知晓涂山陌陌已然踏入轮回。
而他能为亡妻做的便是尽到丈夫的最后一项责任——他将亲手守护地府的轮回,免受这些外来之敌的侵扰。
“感恩。”
穆武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