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孤烟搀着穆武。
老爹老了，发须苍白，面容萧瑟。
他佝偻着背，沉默如荒野上离群蹒跚却孤傲的野兽。
穆武其实是个很和蔼很温和的老头。
而且他的年纪真不算大。
哦······
穆孤烟不知为何想起了一个人。
韦丰。
那个大腹便便油光锃亮的家伙。
后头那个形容词可不是乱用的。
在穆孤烟为数不多的对韦丰的记忆中，这家伙的脸上向来是一片明媚光亮，尤其是在太阳的照射之下。
是啊。
他与父亲是一辈人啊。
他们修为相仿。
他们年纪一致。
但父亲偏偏就显得老了很多呢。
穆孤烟曾听闻一夜白头，知晓白头背后的悲凉。
穆武大抵也是如此白了头发的。
当然。
一切都是穆孤烟的猜测。
她不是穆武肚里的蛔虫。
而且······
父亲几乎不会把他的想法告诉她。
年幼时，穆孤烟不止一次看见穆武坐在门口，凝望草原。
夜色下的草原褪去了晨时的碧绿。
草原换上黑色与墨绿的外衣，又披上由月光构成的轻纱。
穆武会点燃篝火。
于是橘红的火光便成了这一寸草原最外侧的衣裳，它又成了穿着橘红外衣的歌者。
草原是会唱歌的。
穆武常说这一句话，虽然穆孤烟不懂。
他喜欢草原的歌。
而那时，穆孤烟总会在结束功课后来到穆武身边。
“父亲。”
这是独属于她的称呼。
她喊得黏糯。
没错，撒娇也是独属于她的权力。
“讲故事吗？”
穆武是讲故事的好手，引人入胜。
而后穆武就真的讲了很多故事，讲大洺，讲荒天，讲妖族。
那时穆孤烟并不知晓自己凤凰的身份，但黑狼叔是她的好朋友，所以她乐意听妖族。
现在想来，她才发觉穆武竟然一次都没提起和天狐有关的事。
“父亲。”
穆孤烟黏糯地喊道。
没关系。
她想，故事有很多，她也有很多时间······至少在地府，她还可以放缓自己的脚步，真的想要停下来时，她还拥有一处可以停靠的港湾。
“讲故事吗？”
“都听得差不多了吧。”
“讲嘛讲嘛。”
“那先回家，我再讲。”
······
离开虚空，重新踏在坚实的土地上。
穆孤烟久违地感受到了安心，穆武在她身边也罕见地伸着懒腰。
父女俩相视一笑，缓缓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父亲在哪，哪就是家。
“辛苦你们二位了呀。”
轻快如叮咚小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穆孤烟抬头看去，却是孟忆婉莫名出现于此了。
她的俏脸上多少被疲惫占领，可她仍然尽力地露出了微笑。
“还好吗？”
孟忆婉朝被闭合的裂缝努了努嘴。
“还好，谢谢关心。”
穆孤烟以笑容还报孟忆婉的问候。
“那就好。”
孟忆婉大抵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她可没想到这父女俩会这么莽，敢和天意一同创进裂缝里。
若非上官仙無后来告诉她说那新来的白毛丫头也跟过去了，她还真替父女俩捏把汗哩。
情况严重的话或许她也会进入其中也说不准呢。
好在好在。
嗯，算是有惊无险吧。
“回去好好歇息一下。”
孟忆婉笑道：
“我不打扰你们爷俩的叙旧啦。”
言罢，少女如风儿一般离去，连一片云朵都没带走。
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位神奇的姑娘。
······
孟忆婉的到来只是短暂的插曲，穆孤烟习惯于以有色眼镜审视他人，不自觉地猜测陌生人是否别有用心。
遗憾。
她看不透这位神奇的少女。
那就别想了。
思索间，父女俩不知何时走到了酆都城门。
一路无话，穆武也惯于沉默。
“到了。”
苍老的男人以复杂的目光看向酆都。
大帝许他以承诺，让他以残魂之姿留存酆都，为她做事。
其实穆武并不清楚上官仙無的想法，无论是这一纸合约或是她其余的所作所为······
比起交易，这更像是上官仙無单方面的付出。
目的呢？
又或者，真的是她善良过了头？
穆武好笑地摇摇头。
胡乱揣测是坏毛病，以后得稍微改改了。
旋即走入酆都，酆都一切如旧。
上官仙無把酆都保护得很好，悠远的古城免受了灾祸的侵扰。
她像真正的神明，博爱宽容地保护着一切。
“父亲在想什么呢？”
穆孤烟注意到父亲又一次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想吃什么？快晚饭了。
别太复杂，做起来麻烦。”
“那就肉圆儿汤吧，放点娃娃菜和火腿丁，我还要皮蛋，还要嫩豆腐，还想吃羊肉。”
“羊肉怎么做？”
“烤！洒满孜然和辣椒面儿。”
穆武捏了捏穆孤烟的小脸蛋。
······
穆武起先以为是穆孤烟馋嘴，所以早些时候孜孜不倦兴趣盎然地说了好多吃的，现在才发现却是他自己的狭隘。
这是第三次敲门。
最早来的是涂山芊芊。
“芊芊姐！”
“小孤烟！”
少女们很快就玩到一起去了。
她们在拿两只手比画，好像是数术类的小游戏。
题外话，涂山芊芊已经输麻了。
之后是苏红与孟忆婉，她们有自己的自在，提了酒，连杯子都是自己带的。
穆武认得孟忆婉的酒杯——玻璃高脚——杯里装的果酒。
没度数的，喝着和饮料差不太多。
暴殄天物！
现在来的就是上官仙無了。
“您也来？”
穆武以为灾难过后的地府会很忙碌。
至少这位酆都大帝应该在为此事头疼······显然她现在很闲。
她甚至有空来这里蹭饭吃，穆武将上官仙無迎入门后如此想着，不由看向了穆孤烟。
小姑娘也正好看着他了，她笑得小小地露出了一点快乐的门牙。
成吧。
这次是老头儿不如小辈了。
她倒是知道定有人来蹭饭。
那就露一手。
他好久没正儿八经地做一大桌子菜。
正好看看手艺退步与否，以及好好犒劳一番此次劳累的众人。
话说厨房外头确实挺热闹的。
算算时日，或许自己有段时日不曾经历过如此折腾啦。
······
穆武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
——辛勤的大厨结束了一日的工作，终于也能坐在桌边吃上一口热菜······孟忆婉的配音在此时有些突兀与抽象。
“闭嘴。”
苏红用力敲了敲这姑娘的脑袋。
两只最小的小辈起身为众人倒上了孟忆婉带来的果汁。
“明明是酒！就是酒！不许看不起这一点度数！”
可惜啦。
没人会在意孟忆婉恼火的吐槽。
高兴的日子总无需在意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