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天涯的尽头。
悬崖峭壁之下，便是洁白浩瀚的云海。
穆孤烟没想到这一处地界居于高空，天上有云，地下有云。
壮丽且辽阔，云卷云舒，只觉得豪迈激烈。
“芊芊姐你看那边。”
她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朵云：
“像不像你？”
天狐的少女顺着她指尖看去：
“你真觉得很像吗？”
她开始怀疑起穆孤烟的审美了，一点儿相似之处都不存在于名为涂山芊芊的天狐和这朵肥硕宽大的云之间。
“像啊。”
但穆孤烟却一副笃定模样：
“都胖胖的。”
穆孤烟比出了一个大圆球。
又在大圆球上画了两只尖尖的狐狐耳朵。
最后则是故作的哼哼唧唧。
“像是猪猪。”
于是小姑娘的脑袋便被涂山芊芊捏住了。
敢说她胖成了猪猪，这丫头一看就是欠收拾，是时候稍微教训下了。
少女们在一旁打闹，打得天地变色日月无辉。
“天黑了啊。”
“而且云多，真看不清月亮呵。”
上官仙無与穆武一齐轻声感慨。
呵。
你就说天色是不是变了，日月是不是不亮了吧。
“闹够了没？”
上官仙無看向真的能打闹整整一日的两只少女。
“够了。”
涂山芊芊喘了口气。
“吧？”
“很好，下次别是疑问句就好了。”
上官仙無幽幽地看向发出疑问语气的穆孤烟，转身抱起了长发。
她特意挑在此处，此处与现世距离最近······近到只要闭上眼，纵深跃入云海便可抵达。
她要在此让穆孤烟把涅槃的机会交给涂山芊芊。
······
人死不可复生。
这是世间万物的真理。
轮回不可违背。
否则这世道早已乱了套。
谁愿意入轮回？
多少遗憾，多少未竟之事，多少未能满足的心愿，人生总是遗憾占据了好大一部分的，若能不入轮回，太多的遗憾就能被填补了。
当然不行了。
到底是有遗憾的人生才最完整。
都是第一回做人呐。
想要十全十美或许实在太过异想天开了。
上官仙無的叹息中大致是多了一丝忧愁，她看向了少女们。
但在她们身上，她好像看到了一点完美。
或许是能做到的吧。
在历经千辛万苦后，把所有的遗憾都化作动力，谱写属于她们的完美的人生。
她愿意网开一面，破例将凤凰的涅槃交给已死的灵魂。
如此，轮回将不再被藐视，而少女们······也将成为被“轮回”所庇护之人。
喜欢吗？
时间将不再禁锢她们的生命。
她们拥有很多时间。
她们可以去思考，去探究，去明了自己的一切一切。
甚至可以用一年的时间安排下一年的晚饭。
直到觉得好无聊，觉得世间无趣，便可投入轮回了。
之后啊。
之后就是崭新的人生了。
“唉。”
“大帝为何又在叹气了？”
当穆孤烟与涂山芊芊站在悬崖边上，云海之畔。
当穆孤烟唤出了她的魔凰图腾。
上官仙無叹了气，而穆武也落后一步，笑问显得“多愁善感”的女孩儿。
“疲惫。”
“是因为疲惫啊。”
“是啊。”
穆孤烟与涂山芊芊也得知了她们的交易内容。
作为拟定者，想更改真的很容易。
在得知上官仙無其实把所有事物都安排好了之后，穆孤烟便以一种颇为奇怪地目光看着她了。
“累了吧。”
上官仙無仍然记得她说出的话。
“我不累。”
她向来诚实，于是她诚实地回答了当时真心实意的感受。
却又不知为何在当下体会到了疲惫。
是因为看到了她们？
看到了从地狱中归来的少女们向命运高歌。
看到了尚且年轻的少女们挣扎着走向明天。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只是一个恍惚罢，上官仙無倏地感受到了炽灼的热浪，如海浪一叠一叠地侵袭而来。
上官仙無瞪大了双眼。
少女的火焰再一次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晦暗吗？
幽深吗？
一如往常那样蕴含着破坏与毁灭的不详吗？
自然，她还无法从魔凰中走出，她还无法完成最后的也是最艰难的蜕变。
倒也无妨。
上官仙無的眼底倒映着一抹腾起的幽紫的晶莹，冲天而起的便是密布于天空的火焰。
让上官仙無惊讶的是火焰中夹杂的些许琉璃色的质感。
以及在火焰驱散云层后重新显露的名为夜空的漆黑色彩。
夜空与星。
虽然虚假，却依旧璀璨夺目。
“可以了。”
遥遥地听见穆孤烟对涂山芊芊说了些什么。
只见天狐的少女用力点点头。
她站在悬崖边，闭上眼，背对风，展双臂。
是了。
涂山芊芊确实感觉到不同了。
原先飘忽不定的状态不再，她又一次用脚踩在了大地上。
看来是涂山芊芊要率先做出道别······天狐的少女虽是闭着眼，却将视线转向了上官仙無的所在。
“万分感谢您。”
“挺不习惯，称我仙無就好。”
上官仙無轻道。
她朝穆孤烟微微颔首，嘴角自顾自扬起了弧度。
这次却是发自真心的笑容与喜悦。
穆孤烟亦是了然。
她将手搭在涂山芊芊的肩膀之上。
“做好准备，芊芊姐。”
涂山芊芊身子绷得老紧，看得穆孤烟有些好笑。
啊，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忽地一用力，将涂山芊芊推下了悬崖。
毕竟这种离开的方式确实有些离奇与吓人了嘛。
······
芊芊姐消失在云海了。
穆孤烟转而看向上官仙無与穆武。
她往后退了一步，两步。
直到差一点踩空，她才堪堪停下。
道别真的真的好艰难。
可离别之时已至，若再踟蹰不前，反而是她的不对了。
“父亲。”
少女将周身的火焰尽数收敛。
此时此刻，她只是他的女儿。
“我走了。”
很简单的道别吧，倘若能忽略她声音中的颤抖就最好不过了，少女强行忍耐着悲伤哩。
“嗯，再见，我的女儿······”
穆武也只是轻轻地道了声再见。
穆孤烟气急。
她没好气地跺了跺脚，双眸刹那间被水雾弥漫了：
“就不能多说点什么嘛臭老爹！”
穆孤烟还从来没这么称呼过穆武，这或许是某种意义上迟来的叛逆期······穆武好笑地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挥了挥手：
“说什么？”
“问我啊！”
“那就······你是我的骄傲。”
并非场面话，穆武的话语充满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与真诚。
穆孤烟微微一怔，竟是再度往后一踏。
她踩空了。
再坠落的时候，她满心期待着穆武能冲过来向她伸出手······虽然肯定不能如愿。
穆武没有冲过来，若是她猜得不错的话，穆武此时应当坐下来了。
“再见——”
不管穆武听不听得到，她都只能大声地喊着。
她知道的，穆武一定听得到。
过去的人就让他留在过去吧，而她······哈，或许未来真的无比美好呢。
穆孤烟不曾注意到的，许许多多的晶莹夺眶而出。
它们在风中肆意，它们在风中狂舞，它们在风中不断地诉说着谁人的愁绪。
是谁呢？
······
“哎呦，这老骨头熬不住喽。”
穆武盘膝坐在了原地，他佝偻了背，显得分外的苍老。
上官仙無仍然默不作声地伫立眺望。
“不说点什么？”
穆武看向了她。
她也看过去，终究说不出一言一语。
祝福听了太多说了太多，有时候真的显得太过于廉价了。
但她竟然也只能想到祝福和道别······
真遗憾啊。
“快去吧，别留恋了。”
“我其实没留恋这里。”
穆武道。
事实而已，不会伤人的，因为上官仙無心知肚明······他要去寻找曾经的悔恨与懊恼，与本应无法相见的人再度重逢。
“回见。”
穆武向上官仙無挥了挥手。
“回见。”
没有回应，于是上官仙無回过身，看向空无一人的地面。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地送别了好多好多人。
好吧，她也该回去了。
今晚没有蹭饭的地方了，得想想吃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