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孤烟这才看见了那座小屋。
之前倒是一点都没能注意到,小屋到底太不起眼了一些。
嗯,比村子里大多数房子都要破呢。
外加方才老人家说的自己也是村子的一员······看来此地离村落不算远。
是个好消息。
回去时就不必浪费太多时间了。
也有坏消息。
需要解决的疑惑又多了一个呀。
“小友是怎么来到这处地方的?”
反倒是老人家率先走近了,在大概距离她五六个身位的地方站定,他那干净的双眸悠然自得地凝望着碧波荡漾的大海。
是了。
他仿佛真的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家。
但穆孤烟始终抱有警惕。
“寻人,暂居此处村落。”
“寻人啊。”
老人家喃喃道:
“困难哦。”
顿了顿,他呵呵地笑了几声。
便是他的笑声都尤为沙哑了,他的年纪真的很大了。
“年轻人都跑光啦,没谁愿意留下。
老朽呢只是恋旧,也没个别处去,却又不怎么喜欢热闹,权衡之下便定居于此了。
小友你瞧啊,这地方离村里有四五里嘞,清净得很呢。”
还挺远啊。
穆孤烟张了张嘴,却是沉默。
她看向了这位年迈的老人家。
还是怪异。
如此年迈,生活定有不便利之处。
偏偏住的偏僻孤寂,真的就差把“我有秘密”写脸上了。
“您到底是谁······抱歉,是我冒昧。”
她有些心急了。
穆孤烟将紧皱的眉头揉开。
而后幽幽地叹了气。
因入魔而变化的脾气始终没能变回原样。
她偶尔会过于急躁与易怒。
唉。
真是愁人。
“老朽啊。”
嗯?
穆孤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直至方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始终无法从老人家身上移走······她为他那明亮的目光所震撼。
他心如明镜般澄澈。
总说双眼是心灵的窗户,她大概是能明白了。
老人家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也是很破烂的,缝缝补补了不知多少次,满是各式的补丁。
可他或许很喜欢这件衣服,穿得都掉了色。
他还有一定斗笠。
也破破烂烂,这会儿就背在他背上。
“小友可称呼老朽为千帆。”
老人家的话语令穆孤烟豁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之意溢于言表。
······
该如何评价她现在的心情呢?
轻松疑惑?得来全不费工夫?
太难了。
当乾夏口中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穆孤烟不由语塞,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她甚至开始犹豫究竟是否该把乾夏也在此处的事告诉他。
他是千帆。
其实应当保留怀疑态度的。
但不知为何,穆孤烟觉得他能信任这位老人家。
因为他的目光?因为他的言行?
对了。
穆孤烟其实想起来她在哪里见过这位老人的目光了——那与乾夏一模一样。
信任就是这么没理由,她愿意相信他就是千帆。
“啊?信啦?”
老人家苦恼地摸了摸干枯的鼻子。
虽然他也没说谎罢。
但这妮子总有种特别好骗的感觉。
“那您骗了?”
“这倒没有。”
大抵上又不必担忧了,老人家不再看着大海,他稍稍打量了会儿穆孤烟,而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小友莫非是凤凰?”
穆孤烟很好奇他们都怎么猜出来的。
她平日里翅膀啊羽毛啊尾巴啊都是悄悄地藏起来的。
“老朽能感知到小友体内的力量。”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老人家解释了个中缘由,也不管眼前的少女相信与否。
他忽地向穆孤烟扬了扬抗在肩上的鱼竿儿。
“走?”
他向穆孤烟发出钓鱼邀请。
“可以吗?”
穆孤烟挑了挑眉······现在已经是星月高悬的天了。
不知不觉间,黑夜已然将临。
“夜钓也是一种浪漫,小友。”
好吧,穆孤烟记得自己从来没有在晚上钓过鱼,这当然只是少女没拒绝的其中一个理由。
当然还有一个了,她对于乾夏进来常常提起的千帆分外好奇。
······
千帆有一艘不大不小的船。
哈,总比独木舟好。
穆孤烟想起了她那只有一天寿命的小船。
方才还在岸上的,现在被海浪一扑,天晓得碎屑被卷到何处了。
千帆的渔船就和那句歇后语中的麻雀一样。
五脏俱全。
风暴过后的海面风平浪静。
穆孤烟踏上小舟,脚底只是轻微优雅的晃动。
“我来······”
“小友坐稳啦,老朽要出发喽。”
不待穆孤烟说些什么,如此小舟便倏地远离了海岸。
千帆一桨一桨地划,将陪伴他许久的小舟送向大海的深处,他适时向外探出了身子。
星与月在海面上点缀着独属于夜晚的淡淡却又璀璨的光。
“还有多远?”
穆孤烟问道。
“不远不远,小友若是等得急切,也可起身瞧一瞧这片大海······啊,海倒是更安静了些,小友不必忧心会落入水中喽。”
千帆大概是话痨。
穆孤烟如此想到。
······
但穆孤烟真的站起来了。
千帆的船很稳当,站着也不会感觉太晃。
应是有他可以放缓的缘故吧。
小船前行的速度不如离岸之时,他们又一次离岸边很远了。
这一回所有的出行都掌握在千帆的手中。
她只是他的客人而已。
风啊。
“小友,风是会唱歌的。”
“您听得懂?”
“听得懂,我还会唱呢。”
于是千帆真的唱起了歌,或许是渔歌,穆孤烟听不出来。
但穆孤烟不得不用些高情商的说法来评价——他唱歌确实有些一言难尽了。
“不像?”
哦,所以千帆刚刚是在模仿风。
穆孤烟翻了个白眼。
他更像是一位不知活了多少岁数的老顽童,喜欢说无伤大雅的玩笑话,逗逗身边的人。
穆孤烟并不讨厌这种人,相处起来反而会觉得更为惬意。
“那······”
千帆自顾自地沉吟了片刻。
他咳了几声,让那腐朽的声音拥有了几分清晰。
他张开嘴,故作严肃与高雅。
他唱起了真正属于大海的歌。
······
雄浑厚重,平和舒缓。
这才是他真正的歌声。
是好听的,不如说是过于好听了,穆孤烟从未听过属于大海的歌声,却又不知为何,她隐隐地又能从其中听出山岳般的沉稳与守望。
唯有惊叹。
他唱罢,穆孤烟轻轻鼓起了掌。
想来她应是做出决定了。
“感谢小友捧场,老朽献丑啦。”
“不,您唱得真的很好。”
发自真心的夸赞最动人心,千帆开怀地笑了。
若是缘分足够,或许他俩当个忘年交的知音也不错,只是可惜啊。
并非所有的相遇都代表了缘分。
“不用夸老朽,小友,我们到目的地了。”
千帆停下了船桨。
而穆孤烟往大海看去,不禁又是一愣。
他们早已远离了陆地,四方唯有一望无际的水与星月的辉。
千帆举起了肩上的长杆儿。
此时此刻,他是能够征服大海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