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岚也会累的。
她不是魔怪，也不是仙神。
她只是大妖罢。
修为高深的妖族会被尊称为大妖。
乾岚不知自己从何时起便被群妖以敬仰的目光注视。
好像已经很久了吧，她记得不算清楚。
于她而言，修行仿佛喝水吃饭般简单。
气人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她从未触碰过所谓的避障。
而当她终于浑浑噩噩地迈入九十九画图腾的境界后，她终于感觉到那一层死死挡在她面前的壁垒了。
她很兴奋。
因为她总算与别人一样了。
但兴奋劲仅仅存在了一瞬。
而后归于寂静。
似乎破境与否只是一桩很平凡的事。
成功最好，失败拉倒，于是乾岚的生活顷刻间归于宁静。
她结识了几位至交，与她们走南闯北。
杀蛀，杀人，杀。
现在她仍然在杀。
杀蛀，无穷无尽的蛀，祂们从深海源源不断地爬出，又源源不断地死在她的戟下。
堆成山。
化成灰。
最后归于天地，她目送那些飞灰。
但她也已经疲惫了。
手臂酸痛，虎口发麻，汗水从发丝间滴下，最终落在大地上。
大地将乾岚的汗水囫囵吞枣般咽下。
“好累。”
她呀呀地自语，不知在说与谁人听。
挥舞大戟成为了本能。
蛀不断前冲，那她便是最后的关隘，她不会放祂们过去的。
绝不会。
但乾岚真的好累好累。
故事里的一夫当关果然都是假的······
可是啊。
小孤烟把阻拦蛀虫重任托付给了她，乾夏尽可能为她创造了无与伦比的厮杀的战场。
信任变成了重担。
它压得乾岚喘不过气，却逼得她不得不坚持至今。
乾岚本没有愿望。
可现在真的不同了，她发自内心地想完成这件事。
“呵！”
天狼，啸月！
······
乾岚愣愣地看着刺穿她左臂的尖刺。
赤红的鲜血从左臂落下，乾岚终是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剧烈的疼痛，苍白之色刹那间布满了少女的俏颜。
刺上有毒。
少女的狼瞳浮现出些许决绝。
大戟生生朝着左臂落下，却被一缕月华挡住了锋芒。
她看向乾夏。
“我帮你祛毒，你专心对敌。”
“老祖······”
乾岚用力颔首，反手一戟便将偷袭的蛀虫击杀。
不对，乾夏将蛀虫上岸的道路局限于此处海岸，乾岚本不应会被阴影中的蛀偷袭得手。
“老祖！”
少女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对，她其实感知到头顶的明月其实有所暗淡。
天狼是明月的宠儿。
而乾夏让明月几乎永驻，如此也令得乾岚能坚持得更为长久。
但月色不再，乾岚的实力亦是有所下降。
“专心。”
乾夏沉闷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被称为镇定。
乾岚无奈，却也无法不去听从乾夏。
其实只靠着这几句话她便能理解乾夏面对的困境······她已无法完全封锁海岸了。
“唉。”
她又听得了一声叹息。
是谁？
啊，好像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仍停留于此的唯有一人。
挣得片刻喘息的乾岚诧异地看向走向前方的千帆。
“等等。”
她想抓住他。
“危险。”
“但你已经很累喽，歇息歇息。”
从千帆口中蹦出的是令乾岚全然意料不到的轻松的语调。
“你······”
“欸，无妨，老朽虽年迈且无用，此身更是区区一介凡人，不过凡人也有凡人面对灾难的方式。”
他笑了笑。
即便乾岚无法从他的笑容中读出轻松之意。
“只是这次可能就活不了喽。”
乾岚瞪大了眼，并非仅因千帆的话语而震惊，更为他背后所浮现的图腾。
那是只属于乾夏的，象征着天狼一族的崇高图腾。
如今这副狼图腾以稍显温柔与亲和的存在出现在千帆身后，这如何能叫乾岚不惊讶。
“这是赐福。”
仿佛能窥得乾岚的心声，千帆不禁幽幽说道：
“当然，老朽更愿称之为代价。”
······
原来这便是狼王应有的姿态吗？
说来讽刺，乾岚竟从一位年迈的人族身上见到狼王的影子。
天狼是骄傲与自负、勇武与狂蛮、智慧与狡诈的象征，他们的存在便是矛盾的体现。
可如今那踏入蛀群之间的却并非天狼的任何一员。
千帆像极了狼王。
天狼族群分为狼王与狼主，身份并无不同，纯以性别区分。
乾岚并不清楚上一任狼王或狼主。
她大抵得以窥见了些许——那位佝偻脊背且沧桑荒芜的人，他迈着坚实的步伐往前踏去。
仿佛墨染的狼群从图腾中走出，又不知是那头天狼率先嚎叫。
这便是号角。
天狼于刹那便同蛀群撕咬厮杀。
千帆站在漆黑的狼群后方，正如人间尊贵的帝王。
他往前一步，腰便勾下去一分。
“咳。”
狼群势如破竹，他却只得轻咳。
他比谁都期待着狼群最终得胜。
“您还好吗？”
狼群的长啸令乾岚充满了力量，似乎真的狼群就在她面前——她的氏族跨越千里迢迢，与她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下。
“不算好。”
千帆的笑答令乾岚一阵无言。
她来到他的身边。
“您与老祖的联系真的很深。”
她喃喃道。
片刻后，一尊同样顶天立地的巨狼踏在这片大地之上。
千帆的目光极尽柔和与慈祥。
看着乾岚的他更像天狼的长辈，而非一位年迈的人族。
“不藏了？”
“不能藏了。”
“啊······”
也是。
月光已经黯淡了，不能再藏了。
杀手锏嘛，就是要等到不得不用的时候才能施展出来。
对于妖族而言，他们的本体就是最大的杀手锏，也就是如今乾岚所展露的姿态。
千帆注视着这头巨狼。
其实乾岚不曾觉察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
“你可是这方世界的天道啊。”
“您说了什么？”
“不，没什么。”
或许是命运，乾岚没能在此刻听清千帆的话语——他刻意说得轻，而乾岚的注意力并未集中在他的言语之间。
乾岚沉吟片刻。
少女的直觉告诉她，千帆方才说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我会带领狼群厮杀的······
呃，你召唤出的家伙们会听我话嘛？”
“会。”
“好。”
狂风骤然，吹动千帆苍白的发须。
再度踏入战场的天狼以狼爪撕开蛀群的防守，如入无人之境。
而他却在少女目不能及的地方捂嘴轻咳。
鲜血从指缝间滴落。
······
乾夏的叹息声被明月掩盖。
无法封锁海岸自然有她的原因在，她的力量不多了。
哈，人族的那位帝君居然还留了一手。
那股灵脉被大海之蛀吞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居然被大洺帝用来撕开封锁了。
疯子。
乾夏暗骂一声。
人不在此，事多的一塌糊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