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处,往往意味着能看得更远。
有诗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他的确能见到常人无法窥见的风景,也清楚地明白眼前的风景有多么弥足珍贵。
是的。
因其太过珍贵,太过稀少。
他舍不得。
且他更懂另一个道理。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他站在高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想要把高高在上的他从巅峰拽落,一旦他犯了错,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他很害怕。
恐惧嘛,哪怕是他也会感觉到的。
尤其是在遇见凤凰之后。
对,他其实很害怕那只小凤凰哩。
她成长得太快。
而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灭杀。
这是令他害怕的根源——比你天赋强,比你更加努力。
呵。
甚至还是你的仇人。
你如何不怕?
他也曾无数次地扪心自问着:
你的决定是否正确?你的想法到底合理与否?
可无数次的自问,他都只能得出相同的答案——他将永远正确。
没错。
拥有大洺便是他的巅峰。
若想再向上踏一步,便是让大洺永恒不朽。
他总有老去死去的一日。
他怕在他离开后便没有人能接着这大洺了。
“啊······”
人总会在人生的岔路口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这是必然无法逃避的,他选择铤而走险。
念及此,他长长叹了一声。
妖族称他枭雄,他能理解。
他的同胞认为他中庸,因为他掩藏得很好。
他讥笑着。
为大洺,也为他自己。
他太贪心了。
作为帝王,他贪婪地想要他的王朝能够千秋万代永不落幕。
所以他做出了要把妖族消灭的选择。
其实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听过这么一句话,非我族类······
他不信异族的真诚。
哪怕穆武相信,哪怕穆孤烟相信。
他站在他们的对面。
他成了他们的仇人。
你死,我活。
大洺帝君要做的当然是把可能出现的祸患完完全全地扼杀在摇篮之中,为次,他甘愿踏入地狱,与九幽的恶鬼进行交易。
他找到了蛀。
说来也奇,帝王如虎,但蛀也是恶虎。
也不知算是谁人在伴君伴虎。
或许是蛀虫也说不定,毕竟祂们的诉求很简单,不过吞噬尔尔。
但他的诉求远超蛀虫,他渴望的是永恒不变。
真是悲哀啊。
大地之蛀因他而死,天空之蛀又被他阴了一手,如今已不成气候的蛀又成了他的手段。
大海之蛀······祂的模样是一头鲸,他见过祂。
“人族。”
他甚至记得祂说的话。
“你滚吧。”
祂是唯一一个反对交易的蛀虫。
初见时,大海之蛀正被条条泛着荧光的锁链死死困扎。
在锁链的尽头是一尊慈祥和蔼的雕塑。
那是死去的沧海之母。
回忆戛然而止了,蛀虫最终仍旧达成了与他的交易,即便大海之蛀并不情愿。
而如今,蛀虫将要为祂们的骄傲付出代价。
他也得谢谢祂们,感谢祂们这几年的努力。
妖族啊。
为了杀蛀,你们又付出了多少呢?
······
“陛下。”
大洺帝君仿佛不曾听得此声高呼。
他在闭目养神。
而单膝跪地于君王面前的韦丰却暗暗冒着冷汗。
“陛下?”
韦丰觉得有些折磨。
“何事?”
他松了口气,满身的肥肉颤颤巍巍。
帝王不说话往往意味着某人的倒霉,尤其帝王身上还萦绕着骇人的威势······莫非陛下的修为又精进了吗?
韦丰不知道。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看透这位帝王。
也罢,他只需要做好臣子的本分。
韦丰并非忠君之人。
他自认颇善于偷奸耍滑,阴险狡诈。
但唯有阴险的人才能活下去,譬如足够阴险的他自己。
臣子的本分便是察言观色:
“陛下,西北的草原处有些风声······那老龙的十公主与那群天狐聚在了一起。”
韦丰微微抬头,终究还是没能窥得大洺帝君的心思。
心中不由一叹。
“陛下,臣以为她们打算硬接这场仗了。”
“韦爱卿怕了?”
“臣不敢,请陛下恕罪。”
韦丰惶恐地低下头。
他看明白了,陛下这会儿正是阴晴不定的状态。
虽是不明缘由,但无端的打扰恐怕只会挑动帝王的怒火,如此不若一句话也不说。
“朕知道了。”
大洺帝君不曾睁眼,他只是沉默地端坐在龙椅之上。
偶尔说些话,偶尔呼出些许响动。
韦丰亦是不语······但陛下或许是在等他问些什么。
“陛下,东边的海似乎亦是出了些问题,臣在想是否海里的蛀坐不住了。”
“凤凰在那。”
大洺帝君一句话把韦丰大脑干烧了。
啊?
“天狼的狼祖狼主都在。”
啊啊?!
即便臣子多么惊讶,帝王依旧不改闭目养神的姿态,韦丰终究没能领会大洺帝君的所思所想。
“朕要做渔翁。”
韦丰怔了片刻,旋即恍然大悟:
“陛下想让妖族与蛀互相消耗?”
“不错。”
韦丰先是一喜,却又不禁担忧问道:
“恕臣直言,她们怕是不会轻易中招,许是在装模作样啊。”
长久的寂静仿佛压在韦丰头上的一块巨石。
陛下有恃无恐,他不行。
妖族可是有着数尊大妖的底蕴啊。
人族除却陛下,唯他突破了九十画的桎梏。
她们怎会轻易放弃优势,去与蛀消耗?
“不,韦丰。”
大洺帝君定是看透了他的想法。
“韦丰,你不了解她们。
你要知晓,那头凤凰丫头哪怕在朕杀了涂山芊芊之后仍未将仇恨投向整个人族。
朕本意是让凤凰魔化,屠戮苍生,如此朕便有了讨伐的理由。
可她不曾踏入朕的陷阱,她恨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朕与你······所以朕又挖了个坑。”
话语暂歇。
韦丰听见大洺帝君的轻轻叹息。
“她将替朕杀死大海之蛀,而那两头狼必死其一。”
这便是妖。
便是他也难以评价妖族的品性。
妖族比人族单纯,比人族好斗,比人族愚笨得多。
可他们比人族勇武,比人族果敢。
该说他们傻?
还是该说人已经变了一副模样呢······又或者,仅仅是他在漫长的岁月中忘记了曾经的渴求与盼望?
不。
大洺帝君摇了摇头。
他向来如此。
大洺的永存便是他的永恒的贪求。
“狼主在阻击蛀群,狼祖将海岸封锁,形成了一道关隘。
而朕偷走了她们借用的灵脉,那道关隘被撕开口子,而朕将吞噬灵脉,迈出最后一步。”
大洺帝君很少说这么多话,他甚至能感觉到些许的颤抖。
那是夙愿即将达成的喜悦。
“韦爱卿,点兵,由你率军,与草原上的妖族碰上一碰。”
“臣遵旨。”
韦丰深深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