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夏身边多了个跟屁虫。
她给他取名叫千帆,这还是问过那人族后得到的名字。
“沉舟侧畔千帆过啊。是好含义呢。”
那个人族解释了一下,说是小家伙历经艰难,却最终找这了个好归处。
“真好。”
那个人族笑笑,转而离去。
“不送。”
那一次道别是乾夏与他最后一次见面。
······
乾夏收养了千帆,就是这个小家伙。
起初她还挺忐忑呢。
她担心小家伙怕她,不肯跟她走,毕竟还在面馆里头时,乾夏便在与那个人族商量后展露出自己非人的一面。
“这是?”
小家伙好奇地问。
乾夏一怔。
哦,也对。
现在大多的人族不晓得妖族。
“摸摸?”
乾夏鬼使神差地将大尾巴伸到了小家伙的手中。
他轻轻捏了捏,显得很是惊讶。
乾夏也由此判断出他的性子——他很懂得克制。
挺好的。
“好软,还毛毛的,像狗狗们。”
他小声惊呼道,却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又害怕地看着乾岚了。
但见乾岚笑容依旧,不似有假便又放心了下来。
漂亮的大姐姐没生气,太好了。
大概如此想着。
小家伙很快放下了她的尾巴,又颇为拘谨地坐在了一旁,也不敢和她对上什么视线。
乾夏也的确没有生气。
她只是诧异,诧异于自己为何没有生气。
她是狼。
不是狗子,她比狗子们骄傲。
但听小家伙这么说,她反而觉得有些滑稽与好笑。
那是发自真心地被他逗笑了。
哈。
乾夏在心底咯咯咯笑个不停。
可明面上她还是维持了端庄:
“我是妖,是狼。”
“妖是什么?狼又是什么?”
“是一种种族罢。”
小家伙不再提问,而乾夏也乐于不去回答,要在他这个年纪让他理解种族的不同却是一桩难事。
乾夏怕麻烦。
“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狼群生活?”
这并非一次心血来潮。
在见到小家伙时,乾夏心底便隐隐感受到了缘分。
到了她这个修为,直觉就很重要了。
乾夏相信自己的直觉。
小家伙在犹豫,而乾夏最不缺耐心。
“不想?”
出于好奇,她还是想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小家伙摇了摇头······有人愿意收养他是好事,他被抛弃以来就吃不饱穿不暖。
如今能有一个家了,自然是令他欣喜若狂的事情。
但······
或许是幼年的苦难作祟。
他最终问了她一个问题:
“我要付出什么?”
乾夏沉默了,但仅是片刻功夫,她的嘴角重新扬起一模温和的弧度:
“不,你不需要付出,收养你是我的心血来潮。
若是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只是交易,未免也太可悲了一点。”
你瞧。
乾夏有时也能说得出大道理。
······
于是千帆就成了乾夏的养子。
乾夏不可能待在人族的城,便把千帆带回了草原上。
“这是天狼族群······你咋了?”
“没啥。”
虽然尽可能维持着冷静的模样,但乾夏仍然注意到千帆被吓得惨白的小脸儿——直至许久之后还作为乾夏与千帆之间的笑谈。
没见过嘛。
一大堆狼在那总是威慑感满满。
“不对,你在怕。”
乾夏拍了拍千帆的脑袋,温和的狼瞳注视着小家伙压抑恐惧的视线。
“我问你,你会害怕同为天狼的我吗?”
“不怕。”
这下倒是回答得斩钉截铁了。
看来是真不怕。
乾夏微微颔首,笑容莫名危险与莫测。
通常这种笑容意味着某人的倒霉······当然,在场只有一个人。
千帆的眼前刹那间消失了乾夏的身形。
而后便是一头遮天蔽日的漆黑巨狼在草原上展现出了她应有的姿态,那才是真正的乾夏。
“现在呢?”
她清冽的声音从上空传来,显得有些虚无与飘渺。
未等千帆有所回答。
瞬息之间,群狼臣服,望天长啸,便是山呼之势。
他们是草原的子民。
是妖,是狼,是王。
千帆眼中的恐惧渐渐退散,渺小的人族与庞大的妖族或许达成了心灵上的共鸣。
“不怕。”
妖族好像没有那么可怕,小小的人类如此想着。
“真的?”
千帆大抵是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乾夏不禁被他的表现逗乐了。
稍稍思索片刻,乾夏便以术法让天狼本体变得稍微小了一点。
嗯。
至少不会有太大的压迫。
“想上来试试吗?”
乾夏俯下身,朝她宽阔的后背努了努嘴,她好久没有在草原上恣肆尽兴地奔跑了,这几日的心血来潮令她都自觉恢复了不少活力。
她想跑。
在草原上疯狂地奔跑。
有了个小家伙陪她,心中难免喜悦。
乾夏是喜怒易形于色的性子。
“想!”
幸好,她得到了她最想听到的答案。
······
一转眼便是二十年。
二十年长吗?
嗯,长,对于普通人而言,这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对于那些野兽,或许一辈子也没有二十年。
但乾夏眼中的二十年真的只是睁开眼、闭上眼的程度,她现在越发能体悟到一种感受:
一场大梦,许是谁人的一生风云坎坷短暂。
她的容貌一如二十年前,清冷出尘,倾国倾城,仿佛遗世独立的仙。
千帆不一样。
他是凡人,二十年让他改变了很多。
首先是个子,他变高了。
乾夏不算多矮,可如今她也必须要仰视千帆才能与他对视。
可能是她这些年给他养得实在太好。
高了,壮了,英俊了,根本看不出是数年前那个小豆丁了。
千帆变了样,是个高高帅帅的小伙。
纵使乾夏没见过多少人族,她也敢打个包票——这家伙放在人族中也是出挑的。
“考虑好没?”
昨日她问他要不要会人族的城。
整整二十年了。
他跟着她在草原上生活,与狼群同住同吃同饮。
当然千帆是吃用火烤熟的肉的,无论如何野兽的茹毛饮血也不属于他,为此乾夏特意入了城,借着那个人族当初给予她的身份便利搞到了调味与一本菜谱。
这下好了。
到了今天,乾夏的口味也被养叼了。
她也习惯于吃熟食。
这会儿千帆又去做饭了——乾夏在草原上造了一座小屋供他们居住。
听得乾夏的问题,千帆从后厨中探出头,无奈地摇头苦笑:
“不回。”
“今天算是你的诞辰哦。”
“那也不回。”
当初乾夏有问过他的诞辰,他当然也不记得。
于是便把乾夏捡到他的那一日起算作他的新生······至今刚刚好好过去了二十个春秋。
“也好。”
只是这一声“也好”乾夏自己却也未能觉察到其中隐藏的喜悦。
她或许有些害怕孤独,怕没有人陪着她。
但······
她坐在桌边,来回晃荡着干干净净的脚丫,她又不喜欢穿鞋了。
她看着千帆在后厨忙忙碌碌,思绪如烟。
她想到距离她收养他才过了二十年,自己毫无变化,可千帆却变成了精干帅气的小伙。
欸?
乾夏微微瞪大了眼。
名为害怕的情绪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
再过六七十年,她是不是就会失去他了呢?她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一个小家伙能陪着她了呢?她是不是又要陷入孤独了呢?
千帆只是凡人。
最多不过百年。
其实她也可以让千帆尝试修炼。
龙帝与那个人族已共同探索出一套可供人族修行的模式。
千帆也尝试过,最终的结果却是失败。
他无法修炼,他的寿命真的只有百年······可乾夏已经习惯了有他陪伴的日子。
“您怎么了?”
千帆把饭菜端上桌,却见乾夏眉头不展。
他关切地问,却只能看见乾夏那冷得不像话的眸。
有时恐惧这种心情就是这么突然。
乾夏突然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