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岚看见了海鸥。
风云后,海鸟总算能外出缓一口气。
它们的确可以迎击风浪,却不意味着它们应当白白送命。
现在风止了,浪停了,末日似乎过去了。
它们重新体会了自由。
海面很静,静得像个小小恬静的女孩儿。
女孩儿雪白的长发拍打在岸上。
于是原本躲在沙子里的贝壳都被翻了出来,很快就被盘旋在上空的海鸟叼走了几个,那些事没见识的家伙。
“呀——”
不晓得是哪个有见识的叫了。
而后大家都大叫了。
它们叼着贝壳,纷纷落在了乾岚的脚边。
“呀!”
海鸥是这么叫的吗?
乾岚一歪脑袋。
没关系,就当它们是这么叫的。
“怎么了?”
她以为它们还在为暴风雨惊惧。
此时感受到她的气息,特意来请求属于天道的庇护。
“呀!”
总之又是一声捉摸不透的叫喊。
它们把贝壳堆在乾岚身旁,拍拍翅膀便又飞向了大海深处。
乾岚伸出的手停在空中。
好像不是请求她的······有些怪,但总归是不用担心海鸟们,大海现在很安全。
蛀死完了。
陆地上的尸体被乾岚烧了干净。
至于海底的。
她想穆孤烟应该不会放过一只。
那就没事啦。
她伸了个懒腰,目光稍稍变得有些空洞洞的。
好累。
这就是乾岚现在最真实的感受。
“岚姐姐!”
少女的呼喊声将乾岚从思绪中拽回了现实。
乾岚眨眨眼,觉得这一声喊叫好像稍稍出现了一些个变化,好像变得更有活力了一些。
像十七岁的姑娘。
正是花儿般的年岁,向世界尽情绽放自己的美好。
小孤烟?
这妮子什么时候这么活泼了?
“哎呀。”
还有些冒失了?乾岚嘴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转过身去,便瞧见被光着脚丫踩到贝壳摔跤的穆孤烟。
“好疼。”
小姑娘支支吾吾地叫唤了下。
她把小脑袋从沙坑中拔出,嘿嘿地傻笑,傻憨憨的。
好像回到了十年前。
初次见面时,穆孤烟也傻乎乎地笑过后向她打了招呼,只是没有摔跤而已。
这妮子居然没在雪地里摔过。
乾岚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竟也不自觉地笑了。
“坏贝壳。”
她又听见穆孤烟在那“痛骂”。
在她把贝壳踢出去前,乾岚适时地制止了穆孤烟:
“别踢,这些事海鸥们给的。”
“海鸥?”
穆孤烟疑惑地看向了碧涛碧海。
“咦,怎么又在了?”
乾岚有些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少女们面面相觑,而后乾岚似乎恍然大悟地往前了一步。
刚刚好好,她的个子比穆孤烟高,身材也更好一点点。
她往穆孤烟前稍稍一挡。
“呀!”
海鸥们急了,它们好急。
乾岚眉毛一挑。
她侧开身,露出身后不明所以的穆孤烟。
哦吼,这群家伙叫得恁欢?
于是乎乾岚与穆孤烟一起明白了······乾岚明白了海鸥们不是在向她献媚,穆孤烟明白了这群家伙是感受到了凤凰出海的气息。
势利眼!
······
风雨后的清晨从来引人心旷神怡。
少女们肩并肩地坐下了,也不在乎雨后的沙地是否泥泞。
她们眺望大海。
本应无言,可终究有谁耐不住寂寞。
穆孤烟没能忍住:
“狼祖大人与千帆呢?”
“在那。”
穆孤烟担忧会因此让乾岚难过。
不想乾岚答得果断,而后便怔怔出神地看着那片海了。
穆孤烟顺着乾岚说的方向看过去。
她的确看到了千帆,这位和蔼而腐朽的老人家盘坐在沙地上,安稳地靠着一枚巨石。
这枚巨石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了。
或许的确是她忽略了,又或者其实是某人的杰作。
也罢。
穆孤烟好笑地摇了摇头。
那乾夏呢?
穆孤烟一时没能发现乾夏的踪影。
唯在定睛看去后,她才讶异地发觉千帆的怀里似乎抱着什么。
那是一头漆黑的小兽——或者换一种说法罢。
那是乾夏。
幼小的天狼蜷缩在老人的怀中,仿佛睡得平静······即便这一觉大抵也不会醒来了。
看来他们都走了,轮回终于还是降下了对他们的惩罚。
或许他们走得心甘情愿。
因为在生命的最后,他们将这方世界共同的敌人杀死了。
谋划万年,所作所为只求天地安稳。
穆孤烟忽地意识到早些时候乾夏希望她一同旁观的故事······那个交易给了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仙無。
这个名字突兀地跳在脑中。
猜测无凭无据。
但应当不会有错的,那个女孩儿始终注视着这里。
即便她无法亲自前来解决危机。
也挺好。
倘若所有危难都要依靠她,起步显得窝囊。
念及此,穆孤烟又将杂乱的想法抛到脑后去,默默地低下了头,向他们行了礼。
礼节不算多。
即便乾夏与千帆值得最体面的葬礼。
但·····
这都得等到某人的心情变好了再说。
“岚姐姐。”
穆孤烟凑得离乾岚更近了,她伸出手,拍拍乾岚的脑袋:
“辛苦啦。”
乾岚的鼻子没来由地一酸。
“想哭了?”
穆孤烟的话偏偏又那么“不解风情”地响起了。
这也是小姑娘头一回见到乾岚的嘴角向下弯得这么厉害,她忽地转身抱住了乾夏。
明明乾夏比她高。
嗯,高半个头呢,岚姐姐其实是高挑的大美女。
她发现岚姐姐和狼祖好像啊。
但比她高得多的岚姐姐此时却软软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的模样。
“孤烟······”
乾岚把脑袋埋在穆孤烟的怀中了。
似乎有些丢人。
不过现在也不是管这种事情的时候惹,在伤心时能有一处避风的港湾是多么幸运呀。
“好啦好啦。”
穆孤烟拍了拍乾岚的背。
“想哭想哭吧。”
于是胸前的衣衫很轻易地就被打湿了。
真的只是一刹那的工夫。
拜乾夏所赐,穆孤烟第一次见到乾岚嚎啕大哭的模样,那位似乎从来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悲喜的少女,终于在今天尝到了伤心欲绝的滋味。
这才是生命啊。
穆孤烟任由脆弱的少女在怀中哭泣。
她感受着她颤抖的双肩。
她听见了她拼命压抑却根本无法掩藏的呐喊。
这位因气运而诞生的、其实是这方世界的天道的少女,于今日涅槃重生了。
这是穆孤烟见证的又一个他人的故事。
也是她见证的又一次属于他人的涅槃。
乾夏很复杂,她像长辈、像姐姐、有时又幼稚得像个小妹妹。
但偏偏这些都是乾夏最为真实的表现,她永远是那位让人发自内心喜爱与敬重的狼祖。
涛声依旧。
海浪与鸟鸣与哭声交织成了道别的歌。
或许今天可以算作岚姐姐的诞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