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小老头伸手在青年眼前晃了晃。
这位公子是个怪人。
从方才进了店,点了牛肉面,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面都冷了坨了也没见青年动筷子。
小老头想不通。
他开了恁久的面馆也没见过这种人。
也不像是来找茬的呀。
小老头可见过嘞,那种点了牛肉面说不吃牛肉的,不管放没放葱花都要掀桌子的,总之奇奇怪怪的人其实有很多嘞。
但点了面不吃。
小老头抹了抹自己的胡须。
他是真没见过。
“这位小公子?”
但也不好让青年继续发呆下去了。
小老头干脆提高了声音。
却见青年身子一颤,如梦方醒般环顾了四周。
啊。
他看了看眼前的面与小老头。
于是轻声一叹。
是他的不是,这些日子脑子糊涂,总是莫名其妙地发呆,事情越想越杂越想越乱。
“抱歉。”
他向小老头儿道了歉,便拿起已冰冷的碗准备对付一口。
能果腹就好,他的要求算不得高。
“等等等。”
可小老头却夺了那碗面,胡子吹得老高:
“冷的东西可不好吃。
今儿算公子你运气好,面馆生意淡,小老儿再为工资下碗新的。”
不待他拒绝,小老头风风火火地钻后厨去了。
也好。
反正坨了的面是不好吃。
青年摇了摇头。
自不告而别后,他一路南下,最终来到了这一座偏僻的小城。
他应当是没见过比这里更偏僻的地方。
这里有些老人甚至不知晓大洺以及那位帝君。
倒也罕见。
青年撑起了脑袋,环视四方。
面馆也很小。
他听得小老头与那少些食客谈天,说是往常都是邻里街坊来不及赶回家吃饭,便来面馆对付一口。
此处靠海。
口味呢,大抵是嗜鲜这一口的。
故百姓多以捕鱼为生。
他们不知道什么大洺,但他们也拥有信仰。
“老头你晓不晓得,海祖显灵了!”
“得了,你今天船没在大风大浪里翻掉已经是海祖保佑你喽。
等风停,等雨停,你记得去祭拜海祖。”
“真的,我捕到了个大货,到时候瞧见了可别羡慕。”
对,他们信海祖。
老头儿趁着热牛肉的工夫偷了闲,赶忙找上了熟人唠嗑······熟人是精装黝黑的汉子。
汉子的衣服湿透,被他脱下来就堆在一边儿的地上。
听起来是淋了雨。
“你呀,也别赶着下大雨的出海,危险。”
小老头轻轻咳嗽了声。
青年竖起耳朵,直觉告诉他小老头马上要追忆似水年华了。
果然。
“想当年,小老儿也像你一样······”
“打住打住。”
黝黑汉子忙不迭阻止了小老头的追忆:
“说过多少回了还说。”
“哼,总之别天天出海,尤其是大风大雨的,你家婆娘担心得邻里街坊都在劝她。”
“哎哟······”
“劝她别太担心你,容易伤身。”
汉子挠了挠头。
“也别说没法子,多捕点少捕点差不多。
你们真揭不开锅,街坊们又不是摆看的。”
小老头踹了他一脚:
“快吃,吃完了记得带上你臭烘烘的湿衣服回去给你婆娘报平安,然后老老实实等她骂你一顿,晓得不?”
“晓得晓得。”
“对了,别忘记祭拜海祖。”
又一次听到了海祖。
或许是什么神话传说里的人,掌管大海,护佑一方百姓。
青年目送着汉子吃碗面离开。
面馆里便只余下小老头和他······面也正好。
“给,公子。”
小老头的话给了他一种奇怪的感觉。
嗯,雅俗共赏?
公子这种称呼与小老头的说法方式有些不搭。
“谢谢。”
“哎呀这位公子,方才见你发了好半晌的呆,咋,莫非是因为心上人的事儿?”
这小老头不止话多,人还八卦得很。
青年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却也明白不该说他的烦恼。
他暂留此处。
自然不应将那些祸乱带到这座偏僻的城。
他有了些自己的打算。
“那让小老儿想想······是因为海祖?”
青年一怔。
小老头笑眯眯地瞧着他,又滑稽地指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
“先吃。”
小老头大笑着走回他的后厨:
“坨了就不好吃喽。”
······
小老头是个凡人,只是见的人实在太多。
“公子,方才我与那糙汉儿说话,每次提到海祖公子都往咱那瞥了一眼,清晰得很呐。”
卖弄完自己的本事,小老头自顾自地说起了海祖。
难得找到个话搭子,小老头连碗筷都赶不及洗便匆匆坐到青年对面儿,又瞅瞅屋外风声雨声雷声,顿觉这是个讲故事的好天气。
“海祖是妖。”
青年险些没能藏住自己的诧异。
“很多人不知道嘞。
但小老儿却明白,这天地不止有人,还有妖呢。
祖上当年受了海祖不少恩惠。
祖上便主动当了传话的,帮助海祖守得此地风调雨顺呐。
可惜啊。
某年海祖忽地销声匿迹了。
小老儿祖上去找,没找着。
又怕后人忘记海祖,便把海祖的事儿记了下来。
公子若是好奇,小老儿这会儿就能从柜子里翻出来,就是破旧了些哟。”
青年拉住了去拿书的小老头。
他当然知道海祖的模样······或者说,大海之母。
海祖就是大海之母。
“但小老儿有一事死活想不通啊。
以往妖与人关系忒好,怎么现在没人提到妖了呢?”
青年愣愣地看着疑惑不解的小老头。
是啊。
为什么呢?
“公子。”
小老头张了张嘴,满口黄牙。
他经历了很多人和事,也听到了许许多多的想法:
“你说,这世上还有妖吗?”
若是可能,青年多想直接告诉小老头,这世上不止有妖,还有好多好多妖、大妖。
“或许吧。”
“看来公子也没见过妖啊。”
小老头唏嘘叹道。
他的话匣子关上了,可能这一晚都不会打开了。
他默默起身,回到后厨洗了碗。
青年沉默不语。
这座城不应被卷入人族与妖族的祸乱之中,时至今日,他的想法仍然只需要他一个人便可施为。
他握紧了长匕。
静心聆听,也能听到窗外的乌鸦叫得痛快与嘶哑。
他姓洺,他是洺无谕。
在皇亲国戚的身份之外,他更是一个刺客······
他的想法很激进,那些在朝堂上公然反对妖族的重臣,他会一个一个取了他们的命。
他会编出很多的故事。
他要歌颂人族与妖族的高尚,批判生灵本性中的卑劣。
而后让民众认识到不同的种族也可和平共存。
很天真,但这确实是洺无谕思索的结果,他打算帮穆孤烟最后一把。
在洺无谕关于未来的设想中并没有他自己的身影。
“公子。”
小老头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索:
“要不要去祭拜海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