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五月已是闷热的天。
雨也下得久,不下雨的时候也多是见不到太阳的。
洺无谕记得这几日就见到了一回。
往后的日子或许也没有太阳,都是阴沉沉的天空。
阴天就容易叫人心情烦闷。
而且他的身份也发生了转变,他已不再是皇亲国戚,而是叛军乱党。
真讽刺。
他嘴角扬起讥讽的弧度。
“公子。”
小老头颤悠悠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是吃饭的时候喽。”
小老头自说自话地办过一张凳,偏偏又因年老体衰而呼哧呼哧了好半晌,又忙不迭入了后厨把午餐端了上来。
现在是午时。
午餐也简单,一碗面而已。
几根青菜,卧个蛋。
汤挺白,可能就加了一点点盐。
他们现在没什么钱。
能吃上面算是很不容易了。
“公子,请。”
小老头把筷子递给了洺无谕,语重心长道:
“公子啊,小老儿晓得您心有忧虑,但人是铁饭是钢,饭总要吃的不是?”
洺无谕微微一怔。
“说得对,无论如何饭总归是要吃的。”
他笑道。
于是接过筷子,呼噜地吃了起来。
他很快吃完了这碗面。
包括青菜,蛋,汤,碗空空如也。
“好吃。”
“没有更好的材料啦,公子,小老儿晓得您的抱负,也对你的想法与谋划深表赞同。
但您终究还是急了些哟,起兵反叛可不是容易的事啊。”
“但乡亲们还是跟来了。”
小老头挑了挑眉,不由嚯嚯地笑了起来:
“那是必然。”
小老头答得干脆利落。
“乡亲们都是些心思单纯干净的人。
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呵,大伙一目了然啊。”
确实如此。
他们都是很简单的人。
生活过得去。
偶尔有余粮,逢年过节吃一顿好的。
简单吧。
但偏偏就是这些愿望简单的人在听得洺无谕的宣讲过后都义无反顾地加入了,真的很傻很傻。
“小老儿猜猜。”
小老头看着洺无谕,促狭一笑:
“您在想乡亲们很傻。”
不等洺无谕说些什么,小老儿却又往遥远的南方看了。
那是他们的村子,以及更遥远的大海。
“别处的人不晓得,但咱这儿的人呐或许是跟海祖跟久了,性子也变得像妖了。
公子您说妖族是快意恩仇的,乡亲们也是快意恩仇的人。
无论如何,咱们都晓得不该忘恩负义。”
是了。
洺无谕把妖族的事如实相告了。
包括大洺的贪婪。
包括妖族的退让。
包括大洺为了进犯,甚至与天外之地谋求合作。
于是快意恩仇的村人纷纷热血上了头。
本就是常年劳作,一身子力气随意使的人,他们竟真的拥到管辖村子的县城讨说法去了。
这倒苦了那地方官。
他哪里晓得什么妖啊人啊的,书上从来没写过嘞。
忽地一群大老粗闯进来质问。
“妖?什么妖?真没听过啊!”
他有苦说不出,就被大老粗们掀了桌子,却是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下可好。
洺无谕一合计,干脆站出来和那官儿解释清楚前因后果。
“哦哦,原来如此。”
他是读书人,弄明白前因后果也是快速的。
“加入?敬谢不敏!”
本来也没指望他嘛。
那官儿是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见洺无谕铁了心的站到那什么妖族那边,自己干脆卖他一个人情,也为自己留一分退路。
他辞官了。
秋后算账就说是被逼的。
本就碌碌无为,俸禄这些年也拿了不少。
这天下大事与他匹夫就无关喽。
如此起义的一座县城就相当轻松地拿下了,快得让洺无谕都心慌慌。
太顺利啦。
总觉得后边儿会有啥会搞他一下。
不过虽说是起义······
“其实我还没准备好啊。”
他喃喃道。
小老头也准确无误地听了过去。
“谁准备好好了呢?”
小老头也只是笑笑,将洺无谕吃干净的碗筷收好。
“公子,天下不是一个种族的天下啊。”
洺无谕当然知道了。
这天下向来不仅仅属于人族。
他自然想帮妖族正名。
可······问题偏偏就是太早,被赶鸭子上架,终究还是毅然决然地站在了最前方。
他真的要像史书上那样一路打向都城,只为了人与妖共存?
但这一路上的战争又与那大洺帝君何异?战火的苦果终究还是被百姓吞了去。
“所以要兵不血刃。”
并非洺无谕发出了声音,而是一道清脆的女声。
洺无谕恍惚颔首,却倏地意识到了违和。
“谁?”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
“我。”
确实是耳熟的声音。
“看窗。”
洺无谕循声看去,视线最终落在站在窗子上的九尾白狐,他怔了怔,而后换上了那副向来只给外人看的冷漠而满溢讥诮的嘴脸。
“原来是少族长。”
他夸张地作揖,显得太过滑稽可笑。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不是少族长,这位子我没什么兴趣。
以及你别这么说话,恶心。”
洺无谕的额上隐隐浮现了一个“井”字。
“那您来干嘛?”
涂山芊芊迈着优雅的步伐从窗口一跃而下,落地时便又成了那出尘清雅的少女。
“帮你······别不信,荒天决定帮你反了大洺,高兴吧。”
少女的笑容总归看着忒坏忒坏的。
······
“不想打仗啊。”
涂山芊芊翘起了二郎腿。
确实很有道理。
“但你要知道,苗头可是那帝君先挑起来的。
你要我妖族息事宁人,做不到。”
涂山芊芊换了个腿翘,九条洁白蓬松的尾巴以一个尤为轻松的弧度摇摆着。
似是刁难,偏偏洺无谕也感受不到个中滋味。
怪。
这女人心思多,比穆孤烟多。
狐狸的心眼儿都多。
“若我荒天不打,你信不信过两天他就要打过来。”
这点洺无谕倒是完全相信的。
“不。”
但他仍然摇了摇头:
“要打,但得换个合适的方法打。
要让世人知妖,再信妖。
最终的目的是将大洺对不起妖族的地方公开······大多人总归知晓些礼义廉耻,若能做得到,通往都城的门一路都是畅通的。”
涂山芊芊一笑:
“挺上道啊你小子,妖也不想打,和蛀打已经伤筋动骨了。
再和人打,最终也只是拼个两败俱伤。
但我再问你个事儿,你说要人信妖,你又如何能让人信妖?
你解释不了,本姑娘可不会来帮你的。”
“我有个主意。”
洺无谕忽地想起自己那些神怪故事里的一篇了。
虽说也是别处听得的,但与他听得的南方的只言片语结合,还真找着了些许漏洞可钻。
“人心比妖心更难测。”
涂山芊芊没料到洺无谕会先批判一通人族。
“有坏妖,但妖的坏尚且纯粹。有坏人,人的坏有时却只是想坏。
天狐小姐,南方最大的那座城已有数年不曾出现喜事了。”
洺无谕嘴角一咧。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城里有坏人。
“您去当个红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