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
春天嘛,甭管早春晚春都适合睡觉。
话是这么说了。
但按照春困秋乏夏倦之类的说法,其实一年四季都合适得很。
于是乎被打算睡眠的郡守大人就和恼火。
“何人?”
他匆匆地穿衣洗漱。
又匆匆地奔到堂前。
“大人。”
单膝跪在他眼前的是他的心腹。
心腹沉默了片刻,视线幽幽地从门外的登闻鼓前收回。
郡守大人这会儿就懂了,他倒是万万没想到,曾经在话本戏曲里听得看得闻得的事儿居然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击鼓鸣冤。
听着就让人头疼得紧。
郡守皱了皱眉:
“这鼓打的,整个西玉都快听着了。”
“大人,要让她进来吗?”
“不让人进来?难道你去把人赶走?”
郡守瞪了心腹一眼。
这家伙,总在该聪明时不聪明。
心腹一缩脖子。
他急急忙忙跑出去,顺手捂住了耳朵。
才想说些什么,却因眼前的人儿愣住了神,恍恍惚惚不吱声了。
“干啥呢?”
郡守见好半晌不见回来,脾气一爆也往外冲。
屋外多了两个恍惚的人。
······
穆孤烟看得好笑,但她知道不能笑。
笑了容易破功。
而且她敲了鼓,说明是有冤情的哩。
万一这一笑给她接下来的唬人环节出了岔,苦都没地儿去。
“咳咳咳!”
到底是郡守,见过大风大浪。
好不容易回过身来,他愤愤踢了自己心腹一脚。
“忒失礼!”
“哦哦!抱歉姑娘!”
心腹站得笔挺。
只是在穆孤烟眼中,这俩倒是成了大活宝,一举一动多多少少有了许多滑稽的感觉。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郡守。
先前送青玉阁也不是她亲自去的,这次是第一回见着郡守。
怎么他看着有些邋遢呢?
除却邋遢之外,郡守的形象倒是符合她的猜测,是个看着有些颓废的一事无成的中年人形象。
嘿嘿。
梧桐阁的情报厉害着。
这家伙家中显赫。
便是这官儿,也是靠着财富得来的。
西玉郡离都城远得很。
外加那大洺帝君的性子,只要不太出格就任由他当他的地方一霸。
穆孤烟猜都猜得到这位郡守捞了多少油水。
偏偏他也聪明,给自己做的事定了个界限,如此那不管事的皇帝就彻底不会管他喽。
穆孤烟嘴角一翘。
“姑娘击鼓所为何事?”
“鸣冤。”
“为谁?”
“申王,为申王鸣冤。”
郡守瞳眸微缩。
穆孤烟心里一紧,还以为是自己看走眼儿。
莫非他是个真大智慧的人,此方天地里那些个秘密其实都是门清儿?
不想郡守大人却是拉过了心腹,往后退一步商量了起来。
“申王是何人?”
“嘶,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那此人姓申?”
“可能,不如大人先详细问问这姑娘。”
“也是,鸣冤总有个前因后果。”
虽然很想说一句悄悄话是没有意义的······穆孤烟仍然强行让自己忽略了这些小细节。
到底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申王那么大的事儿愣是传不过来。
又或者,这又是那位好帝君做的。
当初申王于都城的演说总归是一团渺小的星火。
转瞬之间怕是要蔓延千里。
穆孤烟忽地意识到了这点,眉头不由轻轻一皱。
怎么没能传过来呢?
也罢,总有探明真相的那一日。
她不急。
现在着急的是这位“可歌可泣”的郡守大人和他的心腹,毕竟······他俩到现在都没弄清楚申王是谁。
“姑娘。”
穆孤烟眨了眨眼。
“申王是谁?”
唉,到底还是没能装下去。
穆孤烟于心底一叹。
而后少女露出了纯真到不能更纯真的笑容。
但只需在场的有一人对穆孤烟稍有熟悉,便能明白其微笑背后的含义。
她搞人心态前的笑容几乎和现在一模一样。
“申王是皇亲国戚哦,因为那位大洺帝君的缘故,害申王离开了人世。
而我呢,自然是正义的使者。
因看不下去申王所背负的莫须有的罪名,前来为其鸣冤。”
······
这姑娘是来找茬的。
郡守无比确信。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西玉郡守罢了。
偏安一隅,当个地方一霸,明面上也没什么人找他麻烦。
当今皇帝又平庸无能,任其称霸一方。
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事儿找上他,今日却被这姑娘生生塞了个皇亲国戚的烫手山芋在怀。
这就是找茬呵!
郡守恶狠狠地抬起头,瞪了眼少女。
“你瞪我?”
穆孤烟玩味地看向了郡守。
“别以为我在翻阅文书就表示注意不到我的视线。”
都被瞪了,那她当然也要瞪回去。
只是这一瞪眼却把郡守吓坏了,慌慌张张地在地上磕起了头。
“饶命饶命!”
“你这也太没骨气了。”
“骨气没命重要!”
说来往往善于苟活的人能笑到最后,现在看来或许也有几分道理,穆孤烟看着在磕头的郡守也没什么脾气了。
“你杀过人没?”
“没。”
“你真没杀过?”
“没!”
“那你手下的人有没有杀过人?”
“大姐,真没有啊!”
穆孤烟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卷宗中拿出一卷丢到郡守面前:
“那怎么有检举你出城劫道的文书?”
“劫道了,人没杀,打伤了的我还给抬回来把伤都治好了。”
郡守终于停下了磕头。
倒也不是累,瞧瞧他额上的引子,八成是把自己闹得给磕得晕乎乎的。
“总之,等此间事了,我在把你送人族官府。”
“是是是。”
郡守感恩戴德地又磕了个响的。
但他忽地怔了怔。
人族?什么叫······人族?
“对了,忘记说了。”
穆孤烟见他终于反应过来,原本温和的气质刹那间荡然无存。
她端坐大椅,仪态庄重。
“本姑娘口中的人族指的是你们,而本姑娘是妖族,你们几代好皇帝生生瞒了这么久。
大洺的帝君侮辱妖族,污蔑妖族,更妄图侵犯妖族的领地。
申王便是因替妖族说话慷慨就义。
郡守大人,您说说,本姑娘该不该击鼓鸣冤?”
穆孤烟的话语铿锵有力。
而她背后那对泛着琉璃般绚烂夺目的双翼更是令郡守目眩不已。
那绝对是真正的羽翼,而非强者灵气所化的虚构之物。
郡守面色复杂地看向穆孤烟······这位少女当然没有欺瞒她的道理,外加这一羽翼,她说的大抵都是真的了。
妖族?
他的确从未听过这个种族。
心情有些复杂啊。
上个时辰还在呼呼大睡,下个时辰却被卷入了种族的大事。
这位姑娘大概不是个嗜杀的主儿。
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人生的岔路口。
选对,尚有一线生机。
选错,便是命丧黄泉。
“不用着急,我可以给你讲讲人族与妖族的故事。”
他哭笑不得地听着穆孤烟的宣告。
也着急不得哟,方才一急把那些官兵都叫来了,这会儿都还趴在地上睡着哩。
这姑娘一巴掌倒一个啊。
“我不急,不急······”
郡守露出了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