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注视着人间。
少女与将军注视着彼此。
他是大腹便便的将军。
他是神色灰败，披头散发的败军之将。
他是少女的仇人。
但同样的，他曾经是大洺最强大的人。
在传递至四面八方的消息中，他是那位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
无数动乱、起义、山贼都因他得以迎刃而解。
他曾是大洺安定的象征。
至少知道他的人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
更多人其实并不知晓韦丰的存在，因而他们将安定的生活归功于大洺这一富强富饶的伟大王朝。
可现在呢？
大洺的伪装被彻底撕破。
大洺的阴暗被赤裸裸地摆在民众面前。
从韦丰被捕这一刻起。
人心倒塌了，信任消失了。
事物不会永存。
事物也会诞生。
正如此时此刻，愤怒与同情代替了信任与感激。
大洺不再是人们所敬仰的王朝。
原来自始至终他们都被蒙在鼓里，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视着戏子般可笑可怜的民众。
他看了一出好戏。
但这出好戏背后却是许多无辜者的鲜血。
哼！
呸！
恶心！太恶心了！
少女闭上眼。
身后传来的谩骂仿佛越过了她。
“你听到了吗？”
她没能听到回答，或许将军早已心灰意冷。
他可能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但少女不依不挠，她甚至不曾正眼看过他：
“你听到了吗？这万千民众的愤懑。”
“听到又如何？听不到又如何？不过成王败寇，你胜了，也该了结这些年的仇恨了。”
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其实将军不笨。
他很聪明，不然也坐不到将军的位置上。
只是他太贪心了一些。
“可惜你跟错了人，韦丰，大洺的帝君是一位很有野心的人，但他的野心同样会导致众叛亲离，分崩离析······我会杀了他。”
“嗯。”
韦丰微微颔首，默不作声。
心如死灰的人无法被叫醒。
“你甚至不愿悔改。”
少女的语调情不自禁地拔高了一瞬。
她为他感到悲哀。
她也心知肚明，这抹悲哀不会造成任何的影响。
他不会回心转意，她也不会放下屠刀。
终究是可悲可恨的人，一生为了空虚的名利甘愿当了权势的鹰犬。
造下杀孽，冷血无情。
本以为荣华近在眼前，却被权势当作可有可无的棋子。
“真是失败。”
少女记得自己头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
不把心里话说出来就没机会啦。
说些实在的罢，从前那足以令少女入魔的仇恨在擒住将军的刹那荡然无存，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便是满心悲哀与怅惋，她真心实意地替他悲哀。
可惜。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发生。
等待少女与他的结局，从来只有你死我活。
从少女的父亲被杀死的那一刻起。
“永别了。”
她终究还是睁开了双眼。
她死死盯着他。
仿佛要把仇人的面容刻入大脑，永不遗忘。
但少女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她会送他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亡，以抚慰逝去之人已然转世的魂灵。
而这一场盛大的花火将标志着妖族重回人间。
她的指尖燃起烈火。
“不会痛的，我还没那么狠毒。”
她笑了笑。
没有过多的仪式与宣告，言语不再萦绕于他们的身侧，唯有那无边无际的怒斥与愤懑几乎要将这天都掀开。
大洺失道。
这万万千的呼声定会将其压垮。
她眼前的大火似乎也应和了这尊庞然大物的穷途末路。
多少年的仇恨都随着烈火与飞灰散去了。
她要带领妖族重回人间。
若是可能······倒也不是不能帮助大洺涅槃一回。
······
问斩过去了三日，但西玉郡中对于此事的议论仍然不减，对残酷真相的控诉愈发激烈。
穆孤烟不知听谁说起过。
——人啊，其实是相当懂得明哲保身的，往往不主动参与琐碎杂事。
哪有。
若是见了说这话的家伙，穆孤烟现在有论据反驳了。
不说别出，西玉郡的人族都是有血有肉重情重义的。
他们感恩帮助他们的人。
他们痛恨灭亡他们的人。
于是结果既算是显而易见，却也有部分细节出乎意料。
西玉接受了妖族，开始反抗大洺帝君。
这就是显而易见之处。
但他们主动宣扬起神凰神话就是出乎意料的了。
咋说呢。
人类是善于谱写故事的种族。
他们会依据所见所闻与独到的想象写下诸多壮丽诗篇。
平日里读读倒是好说，也能感同身受心潮澎湃。
当然。
故事的主角最好不是自己。
“你做了这种事？”
穆忘我皮笑肉不笑地把又一则船新的故事给穆孤烟看了，瞧见小姑娘渐渐红润的耳朵，穆忘我终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啥。”
“笑你去当了阴曹地府老大。”
穆孤烟嘴角一抽。
那志怪故事就是这么写的，把神凰写成了阎王爷。
谁家祥瑞是阎王？
“青年为父申冤，却被贪官陷害入九幽地狱。
幸得地狱阎王是为曾经神凰，因见不惯人间不公堕入地狱，成为公正的阎王。
神凰为青年平反昭雪，并将贪官污吏逮捕处死，灵魂送入畜生道。”
穆忘我怼了怼小姑娘，又是好一阵挤眉弄眼。
“你真厉害。”
穆孤烟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
她自信绝没干过这件事。
虽然地府真去过，但老大可是仙無，不是她哩。
算了。
姑且是令她满意的结果。
“对了······”
“十殿下芊芊与狼主那三方都打赢了哦。”
不等穆孤烟问些什么，穆忘我便把压在那册书卷之下的情报抖了出来。
梧桐阁情报，使命必达。
“哎呀，小孤烟你那几位好闺蜜也忒厉害，一个当了红娘，一个当了山神，十殿下最狠，硬生生在北地混成了北地龙王，还被起了个老长老长的名头。”
“多长？”
“忘了，十几个字吧。”
那确实挺长的。
过会儿问问鹤姐姐啊月姐姐她们。
待小龙娘回来，这玩意儿就是猛猛笑的黑历史了。
现在的小龙娘在那多威风，回来后脸就多红。
“现在放心了吧？”
穆忘我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儿。
这妮子在有陌生人时倒是相当善于掩藏神色。
可熟人在身边，这喜怒哀乐一点儿藏不了，全漏在自己脸上。
“嗯，放心了。”
穆孤烟拂过那封情报，镯子的光芒一闪而过······几日不见，心中思念却也难以按捺。
“接下来咋办？”
穆忘我忽地问道，目光隔空与穆孤烟柔和的视线相交。
她总是看上去很平静。
从满身魔气褪去那时起，穆孤烟的气质便更为淡然。
但穆忘我能感受到她心底那团不灭的火。
“一路推进，沿途昭告苍生大洺帝君的罪孽，而后······”
了解恩怨。
为了她，为了妖族，为了荒天与人间。
穆孤烟其实一直有些自私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