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前。
侠客安安静静地站在军伍中。
他仍未打理凌乱的发，也不曾整理糊涂的胡须。
侠客的胡须和侠客一样。
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气也不曾存在其中了。
很多人很多妖都想宽慰他。
但看到侠客的模样，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来。
不曾经历，故而难以共情。
难呐。
侠客其实知道他们的好意，他会对每一位真心实意地关心他的人露出一个薄薄的笑，随后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不必再说。
我心已死。
他向世人昭告了他的死亡。
其实挺可悲的。
凡人终究还是因帝王一念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但凡人懂得单抗，他们会自救。
仅仅经过了两座城，原本纯粹的妖族大军便多了许多人。
正因知道自救，人才是值得歌颂的种族。
今日要往第三座城去。
······
漆黑笼罩了整座城池。
“这是？”
“蛀······原来还有像云的蛀。”
犴微微瞪大了双眸。
穆孤烟的回答让他感到些许的惊异。
“这座城沦陷了？”
犴对气息算不得敏感，至少此时此刻他无法感知到被黑云笼罩的城中有任何的生机。
拳头又一次被攥紧。
“那位人族帝君比朕料想中狠太多太多了。”
狠，速度还快。
这才是妖族进军路上的第三座城。
离大洺都城十万八千里！
“还好，生机还在，只是被云遮掩了而已。”
穆孤烟轻声道。
“但情况不好，他们被集中起来了。”
集中？
犴怔了怔，随后与穆孤烟对视一眼。
“听着很耳熟吧，像献祭。”
穆孤烟语调幽幽，眼底亦是平添一分恼怒，从前或许还会为大洺帝君的枭雄之姿而赞叹怅惋，此刻她的心中却只能余下对他的行径的愤懑。
“献祭成功会如何？”
“陛下心知肚明，何故问我？”
对，他们心知肚明。
大洺帝君会变得更强，而人间将破碎成灰。
犴深深地看了穆孤烟一眼。
“穆孤烟。”
“微臣在。”
饶是古板的犴在见到少女的故作正经后都不免浅笑一声。
或许这一抹笑声在城池将毁的时候不合时宜。
但既然穆孤烟仍然冷静，那犴也愿意将最适合的工作指派给跃跃欲试的少女。
“攻城救人。”
“微臣领命。”
“大军自四方为你掠阵，务必取胜。”
穆孤烟微微颔首。
蚕食人间与荒天的蛀虫呵，总归是要被祓除的。
······
琉璃般七彩的神凰飞入苍穹。
凌厉却不失温柔的双眸注视着被黑云吞入腹中的城。
她注意到了蛀的视线。
那是无比狠毒的、无比怨恨的、无比惹人厌恶的视线，穆孤烟不喜欢这头蛀。
速战速决罢。
献祭的仪式还在进行，晚一息或许便有人因此死去。
而为了操纵献祭仪式，黑云甚至无法闪躲她的攻击。
这是个靶子。
但在出手前，穆孤烟不由想起昨夜开大会时犴的决断。
——大洺帝君在加速，妖族又何尝不是？
犴在前一日夜晚果决地决定提速，不想今日便证明了他的英明······他果然比自己更适合当帝王。
也无妨。
她本就志不在此。
当帝王太烦。
却也不知这权力究竟是谁会喜欢。
也罢，关于权力的争论就此打住。
现在她得去处理这只黑云。
于是翱翔天际的神凰的周身顿生绚丽璀璨的花火。
她有很多火焰。
炽热，幽冷，轻巧，厚重，深邃，单纯。
或许火焰中也蕴含了她的人生。
黑云发出不安的嘶吼，低沉且沙哑，许是觉察到来自火焰的威胁而拥有了恐惧的情绪。
蛀会恐惧吗？
穆孤烟记不清了，记忆中的祂们总是不顾生死的。
祂们会为了信仰的神奉上一切。
“你是人吗？”
不对，她不该这么问祂，这个问题不恰当。
“你曾经是人吗？”
黑云果不其然动摇了一瞬，可那一瞬的人性也在刹那之间消失殆尽。
对，祂已经不是人了，祂是个怪物。
悲悯与悲哀混杂着向穆孤烟侵袭，最终也只是化作嘴边的叹息。
无论自愿与否，姑且送祂一场解脱。
祂是遮蔽太阳带来黑暗的云，那她便送祂一场刺穿障壁带来破晓的雨。
······
人间落下了火雨。
雨不大，火不热，甚至烧不毁大地。
但笼罩在城池上空的黑云消失了。
被困在城中的人惊恐的看着火雨驱散了阴霾。
他们很惊恐。
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另一场灾祸的开始。
但不知是哪个胆子忒大的家伙竟然敢用手去接住实为火焰的雨丝，而后惊喜地向身后的人们大喊：
“好温暖的火！”
生物对火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惧怕。
他们本不敢靠近火焰的。
可在有人带头时，好奇心又驱使人类去尝试去触碰。
“真的欸！”
“我头一回见到不烫的火，也头一回见到火雨。”
“这是神迹，这是神迹啊！”
他们认为这是神迹赶走了悬在他们头颅上的刀，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很遗憾啊。
穆孤烟远远望着欢庆的人们。
这是她的手笔，来自妖族。
来自人族遥远的朋友，曾经的敌人，现在的盟友。
······
城主跪在穆孤烟的面前。
“您是万万千性命的恩人，大恩无以为报。”
这下轮到穆孤烟苦恼了。
为了妖族更是为了遵循本心而做出的举措被城主知道后，说什么也要亲自登门拜谢。
但一见到她就跪······
实话实话，穆孤烟这会儿的确相当不知所措。
“不必如此。”
“有必要，您救下了这座城。”
话语被无情地打断惹。
而且这位城主大有她不接受就不起来的架势。
“你接呗。”
鹤逢秋传音道。
“怎么接啊？”
鹤姐姐看热闹不嫌事大，穆孤烟悄然皱上了那双满怀苦恼的眉······早知道今日就让月歌姐姐陪着她了。
“怎么接？”
鹤逢秋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
“别动，即为接受。”
可穆孤烟终究还是悄悄侧开了一些，也没令城主瞧见了。
好容易等着城主起身，又见着他一个踉跄。
这会儿他结结实实地用膝盖亲吻了大地，那张略显憨厚的面容都憋成了猪肝色。
穆孤烟嘴角一抽：
“城主您······疼吗？”
“还好。”
城主咬牙切齿地露出了笑容。
您还是别笑了，看着怪瘆。
默默地把吐槽吞入腹中，穆孤烟总觉得城主此番还有些别的目的。
“除了道谢外您应当还有别的目的吧。”
城主一愣，他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仿佛被看透的无奈：
“我想派一支城中驻军与妖族一同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