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洺都城之下。
都城有名字,但很多人都不记得。
大洺的迁都屈指可数,而这座城作为帝都业已千年。
它曾经的名字被大浪淘得一干二净。
余下的便是身为大洺都城的岁月与历史——它是大洺兴盛的象征。
是了。
都城应当是兴盛的,鼎沸的。
可现在它死了。
站在大开的城门下,却听不见任何城中的声音。
没有人声。
没有车马声。
没有鸡犬声。
死寂。
天狐的少女将这座城池的模样与青年晦暗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张了张嘴,安慰之语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口中吐出。
未经他人苦。
她终究无法体会到洺无谕的心情。
帝都算是他的故乡。
他的父母与养父都是皇亲国戚,最终死在“皇”的手里。
亲情在皇的眼里竟是如此不值一提的事物。
呵。
何止亲情啊。
“真狠啊。”
等待许久,少女也只听到这么一句话。
大抵是青年的感慨罢。
青年其实是很狠厉的人,此刻也不得不“称颂”一声大洺帝君,这一声蕴含了太多太多。
少女看向城内。
城门大开时,城中景象一览无遗。
空旷。
城里真的很空,什么都没有。
没有房屋,没有车马。
当然也没有人,他们看不到从前的炊烟袅袅。
“不会吧。”
涂山芊芊瞪大了眼。
她产生了一个很恐怖的想法。
“对。”
而后听见一声过于戏谑的笑。
笑声来自青年。
或许人在极端愤怒的情境下真的会笑出来。
至于个中复杂的意味只有真正发出笑声的人才能理解了······洺无谕面如古井。
但井下便是怒涛。
“我猜,他把这座城里的东西吞了个一干二净吧。”
“你说他窃了蛀的力量?”
“哪止!咱一路上所见所闻不是恰好印证了咱们的猜测吗?”
他的嗤笑愈发激烈。
而涂山芊芊记得他们的猜想——他们曾猜测过大洺帝君已化身为蛀的可能性——如今举目所望,所猜所想或为真实。
“那些城呢?”
涂山芊芊的眸中不无担忧。
他们的推进飞快,可终归无法护得所有人。
纵使人族的帝君众叛亲离。
可他又拥有无数无意识的扈从,祂们为他收集了庞大的力量。
即便涂山芊芊甚至提前赶往了后方的城池,所见却皆为涂炭。
最近的那座城,她只救下了堪堪一成的人。
“你觉得我们能赢吗?”
“现在还不能,因为义军还未完全坚定内心。”
涂山芊芊一怔。
“纵使看到了如此之多的惨状?”
“纵使看到了如此之多的惨状。”
他答得很坚定。
或许正因为他是人族,他才能对自己的同胞了如指掌······他们始终信奉那么一句话。
眼见为实。
他们要亲眼见证帝君的残忍。
涂山芊芊未能从洺无谕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是疯狂的。
她是理智的。
当理智试图揣测疯狂,她却得到了令她讶异的答案。
“你也疯啊。”
涂山芊芊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是比谁等疯狂罢了。”
洺无谕的嘴角扬起了一个莫名的弧度。
空中的乌鸦在鸣叫。
似在为某人唱响离别的挽歌。
······
来自南方的北伐的大军踏入帝都,除却脚步声、呼吸声、甲胄碰撞声,便是罗针可闻的寂静缠绕在大军的头顶。
他们不敢出声。
恐惧、诧异、愤怒将他们的心团团包裹。
或许大军之中有曾经搬离帝都的人。
或许大军之中有亲人生活在帝都,自己却更愿闯荡四方的人。
但现在一切成空。
本该热烈的街道空空如也。
仿佛有一阵风吹过。
风把人类生活的痕迹吹得干干净净了。
许多人甚至记不起曾经帝都的模样。
大军用蹒跚的速度向前挪动着,全然不似一路得胜进军的气势。
洺无谕默默闭上了眼。
果然,在最后一人踏入城门的一刹那,名为帝都的牢笼终于露出了大洺帝君的爪牙。
城门闭合了。
监牢诞生了。
他们称为了踏入大瓮的鳖。
那位帝君称为了捕捉猎物的猎人······
他从一开始便打算这么做。
无法抑制的慌乱在大军中蔓延,领头的二人却显得无比镇定。
涂山芊芊无奈地看着身边泰然自若的青年。
洺无谕料到了,其实她也能猜到现状,她猜不到的是洺无谕会如此果决地踏入陷阱。
好吧。
他们姓洺的多多少少都是疯子。
大洺帝君是。
洺无谕的父亲和养父是。
他也是。
······
所以洺无谕义无反顾地往前踏了一步:
“大洺老狗,滚出来。”
毫不避讳的话语被吐出,让本就安静的气氛获得了更为可怖诡异的寂静,有人为他的莽撞而惊讶,有人为他的无惧而胆寒,但更多人只是在心底叱责他的无谋。
喊话毕。
蛀从泥土里爬出来了。
腐烂,恶臭,躁乱。
一切的不和谐都集中在这种生物上。
但也总有人认得出来。
对。
这群蛀曾经也是他们的同胞。
同胞们失去了灵智,化作不分敌我只知屠戮的爪牙。
但祂们也的确漏过了洺无谕,只是包围了大军。
涂山芊芊目送那位身形高挑消瘦的青年渐渐地消失在视野中,眼前只余令人嫌恶的蛀。
“涂山大人。”
自始至终都跟随他们的老人俯首轻道:
“现在需要您来发号施令了。”
“很简单啊,先把包围杀穿,再去支援洺无谕。”
涂山芊芊忽地笑了。
少女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狂野与恣肆。
······
当然,当然,大洺帝君把那一声唾骂听得分外清楚,但他不在意。
因为没有必要,败者的悲鸣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他的夙愿终究走到了最后一步,即便这最后一步比他预想中来得晚了一些。
派出去的蛀拖不住她们的速度,也接纳不了更多的蛀的残留。
却也无妨。
从他吸纳了三尊大蛀后,他的修为便已摸到了顶峰。
除却那头凤凰,这天下便没人是他的对手了。
至于他的夙愿······天下是人的天下,是他的天下,纵使这片土地上没有他的臣民,但他的愿景仍然得以实现。
很快了。
至于在帝都喊话的洺无谕。
他只是一只蝼蚁。
大洺帝君不会在意自己是否踩死了一只蝼蚁。
他为洺无谕即将丧命的命运产生了一瞬间的怜悯,而后又为夙愿达成的喜悦冲淡。
曾几何时,他也将洺无谕当作自己的血亲。
血亲站在对立面上总归叫人无奈与悲伤,而幸运幸运,他不再算作人了。
他是世界的帝王。
而这位年轻的不像话的,向他高举反叛之间的青年啊。
“你将是朕的永恒王朝的第一粒沙土。”
他来到了洺无谕面前。
居高临下,威仪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