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正值雨季。
朦胧不清的雨幕接连着天地，晦暗的视野帷幕欲拒还迎地缠绵着暑气，闷湿的水汽携裹着青草浸润后清新的气息；稀疏的雨滴轻飘飘地落地，接连不断地在凛冽的风中漂移，默然地砸在地上的一滩积水之中溅起了破碎的涟漪。
倒映在水中的容颜，却也随着那无色的波纹的扩散而模糊不清。
这是一场刚刚在五点半的落日时分骤然而起的微雨。
但云蝶山的雨，似乎没有一丝的温度。
分明是八月的雨，却偏生要带上寒意，硬生生打破了盛夏的积蓄已久的暑气。也不知道这样的天气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我轻轻地撑着一把油纸伞，把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了淡黄色的伞下。
我走了几步，仰头看了看天。
雨依然在下。猛烈地、连绵不绝地落着。
抖落了沾染在衣袖上的雨滴，我渡步在白影茫茫的雨幕之中。
“没有羽翼的翅膀，不是雨中飞翔的钥匙，解开这一切的答案，也许根本不需要打开那扇门。”我轻轻地低语，空无一人的街角乒乒乓乓响起的雨声埋葬了我最后的声音。
雨停了。在我转身走进公寓的那一瞬间。
这一切都应该归咎于谁？我只知道，我憎恨着这个世界。
⒈
这一切都发生在那个明媚的春天。
今天是墨芊芊的十六岁生日。是4月25日。一个很可爱的数字。满怀喜悦的墨芊芊打开了专属于她的生日礼物，虽然只有一份，但是她非常开心。
“会是什么呢？”她甜甜地笑着，轻轻地揭开了包裹于精美礼品盒的帷幕。
里面什么都没有。
墨芊芊生气了，她气鼓鼓地嘟起了嘴。
“就知道今年还是一样，大骗子！”
她用力的把盒子摔在了地上，甚至还用力地踩了几脚。
房间里的装饰很漂亮，墙壁是用粉红色的墙漆粉刷而成的淡粉色，舒缓的色调有种令人心安的味道。一张干净整洁的单人床被横放在梳妆台的对面，上面被子是朴素的洁白色的。除了梳妆台上摆放着的梳子和镜子，这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了。
我好想要一个礼物啊。
墨芊芊很不开心。
空荡荡的房间只会带来更加深沉的寂寞，但是墨芊芊很快就又元气满满了。
“不管了！今天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墨芊芊明白这时候生气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她用四月的第一场雨，飘落至窗台的第一滴雨滴；用她那纤细苍白的食指点起雨滴，小心翼翼地在窗台上画上了没有羽翼的翅膀。那只只有骨架的左翼。
“妈妈说，没有羽毛的翅膀，可以在雨中飞行。”
镜子里的芊芊笑了，笑得很开心。
⒉
坐在窗口外面的，是一个面容和善的男人，他的眼睛很明亮，理着一头神采奕奕的短发。
透过用超强硬度的合金封锁的铁窗户，他向墨芊芊和蔼地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
墨芊芊鼓起了嘴巴，一双漂亮的杏仁大眼嗔视着男人。
“不好不好啦！可恶的大叔，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啊！我在这里过得很寂寞哩！”
男人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他轻轻地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打火机，颤抖着手，夹起了一根香烟，点上狠命吸了一口。
“喂！不要在这里抽烟啊！我生气了！”
墨芊芊瞪圆了眼，一副小猫咪炸了毛的模样。
男人沉默了。他慢慢地掐灭了烟，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叔、大叔、大叔！我要见妈妈，你就让我出去找妈妈好不好嘛！”
墨芊芊的声音又甜又软，好似一团棉花在人的下巴窝里轻轻地饶，浑身都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不得不说，小女孩撒娇的嗲音着实有些厉害，男人差点手一抖把烟头戳进了手心。
“芊芊……你妈妈她……”
男人说到了一半，喉结滚了两滚，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一丝丝的凉意缓缓地钻入了他的衣领。
“呵呵，喝喝喝，喝喝呵呵呵呵——”
墨芊芊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群魔乱舞。笑得人鬼不分。
男人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的悲哀，一言不发地重新点起了烟。那一瞬间，他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十岁。
女孩不笑了。她那双明媚的眼眸安静地盯着男人，瞳仁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但在清晨的光线之中，她的眼底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男人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了。
“芊芊，爸爸对不起你。”
⒊
今天是，六月，十七日。
墨芊芊苦恼地撑着下巴，碳素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个娟秀的字。
“啊，好烦呐，为什么一直不让我出去啊。”
她轻轻地笑着，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男人站在墙的另一边，面露疲惫之色，乌黑的嘴唇裂开了好几个豁口。
他的手上拎着一袋的水和食物，面前的公寓式住宅只有墨芊芊所在的一楼亮着灯火。街边是惨淡而荒凉的贫瘠之地，没有活人，没有生命，没有上帝。
只有他知道，手里拎着的物品代表了什么。
——那是生命。
男人剧烈地喘息着，拖动着疲惫不堪的躯体走了进去。
一扇深棕色的防盗门拦住了他。
他珍而重之地拿出了一把生锈的钥匙，门在一阵嘈杂的吱呀声中打开了。
他强忍着腹中的饥火和口腔中撕裂的疼痛，走到了女儿的窗户旁。空洞无物的客厅只有一张破旧的席梦思，而它的右边是一摊殷红的液体残留物，以及一些不明生物组织。
“芊芊，饿了吧，吃饭了。”
他的声音已经彻底沙哑，长时间的缺水使得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哟！大叔，今天怎么这么迟呀？”
墨芊芊的笑脸出现在了铁窗户的背后。
男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他把一些罐头和仅剩的三瓶矿泉水递了进去。他犹豫了一下，把最后的解药混入了本来留给自己的矿泉水瓶里，也一同递了进去。
“谢谢你啦，大叔，要不要我出来给你个感谢的抱抱呐？”
女孩轻快地笑着，可爱地眨了眨眼睛。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拖着身子，爬到了席梦思上面，狠狠地抽着烟。
那下面是她。
他在心里喃喃着。
泪水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⒋
墨芊芊有些疑惑，大叔已经三天没有出现了。她也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有些渴了呢。
我才不是心里有点在意那个大叔，她心想。
墨芊芊鼓起了嘴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气鼓鼓地转开了头。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在意他。只有一点点，一点点！
她四处看了看，发现梳妆台上还有一瓶水。
“太好了，有水喝了！”
墨芊芊渴极了，一口气喝光了水。却有些乏了，视线突然模糊了起来。
男人站在门外，挺直着腰板站着。
沾染着猩红液体的易拉罐咕噜噜地冒着热气腾腾的气泡，所有的塑料袋都被他塞得满满的，包扎得严密，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它们堆满了墙角，但另一边的席梦思上面却什么也没有，整理得很干净。
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了呢。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他扯了一下嘴角，干裂的唇立刻就渗出了鲜血。
重重封锁的深绿色铁门上密密麻麻地锁着十几把各式各样的锁，而上锁的人似乎还不够放心，在每个锁之间又加上了粗粗的铁链，打成了死结。
门周围的墙壁上不知被什么刀具肆虐过，坑坑洼洼的墙漆被深红的颜色给浸染，呈现出可怖的线条。
DON'T OPEN THE DOOR!
这是线条所要表达的文字。
虽然模糊，但依稀还能认出。
这是一个选择。
打开，或者关闭。
钥匙就握在他的手里。
整整二十八把锁。
而在里面，只需要一把钥匙就能打开通往另一边人类最后的庇护锁的门。
⒌
已经是白天了。好饿。
这是我醒来以后的第一个念头。
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我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同了，但是肚子里燃烧着的饥火一下子就开始灼烧起我的胃来。
“好难受……吃的……”
我痛得躺回了床上，一睁眼，看到了天花板上写着的字。
接着我哭了。
哭得撕心裂肺。
窗外开始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叮叮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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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芊:
当你看到这些字的时候，恭喜你，你已经成功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脱离饥欲的人类，也是最后一个。因为，在治疗你的过程中，这个世界上已经只剩下我和你了。
糟糕的是，我们已经没有食物了，不过没关系，爸爸为你准备好了最后的一餐饭。
我永远爱你。妈妈也永远爱你。
妈妈的钥匙就在妈妈之前送你的礼品盒子里，快点逃出去，好好活下去吧。
最爱你的爸爸
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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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房间的。但是手里那把普通至极的钥匙，此刻确实握在我的手里。
我现在很饿，非常饿。肚子里的东西都搅和在了一起，我感觉我现在什么东西都可以吃下去。
正好，眼前的席梦思上面就有食物。一大块的肉，好大的肉，肉！
但……那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面孔已经被利刃所划烂，根本看不出这个人的模样。头发也被剃得干干净净。这个正在呜咽着、挣扎着，但是被绳子死死地绑着，只能越来越无力地晃动着头的午餐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不可以！
不可以！
冷静冷静冷静！
我使劲地咽着口水，但是口腔里唾液正在亢奋地分泌着，我这样做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雨声越来越大了。但是好冷，好饿，好想吃东西。我试图抵抗，但最终欲望战胜了理智，我红着眼睛狠狠地扑了上去。
撕咬，咀嚼，鲜血四溅，滚烫的液体进了肚腹，浇灭了那里燃烧着的饥火。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地在房间里响起。
那是哭泣和不自觉咋把嘴的混合声。
虽然我已经被进食的快感所奴役，但是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着的，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是我看见那个生命正在流逝的美味食物伸出了一根手指，沾染着自己的鲜血，在地上划着。
直到气管被我狠狠地撕碎。
良久。
嚎啕大哭。
突然，我停止了哭泣。
“奇怪，你不是我的爸爸。”
我轻轻地说道。
“奇怪，我不叫芊芊。”
我轻轻地说道。
“奇怪，那我是谁？”
洒落一地的明信片，镌刻着一个个字迹不一的名字。莫名被染红的信纸上洁白一片，由鲜红色构成的图案映入了眼帘。
“Happy April Fool's Day!My Dear rain!”
我愣住了。
所以，这是谁开的国际玩笑!
无意间，我发现了一个细节。
——已经被我撕咬得血肉模糊的尸体旁边，那里有一个血红色的图案。
一只被精心绘上羽翼的左翼。
我用粘上了红色酱汁的食指轻轻地顺着翅膀的纹路勾画着，直到红色模糊了羽翼，冷雨打湿了衣襟，体温蒸干了痕迹。
翅膀上的羽翼，渐渐的，不见踪影了。
我的心里什么也没有。空空的。但突然有了哀伤。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像是横跨了一个世界的生命，无声无息地砸在了失去了羽翼的翅膀上。
似乎，那是我的泪水。
我哭了。
我清楚的明白这个图案与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又如何。
而饱食之后，我又偶然间发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本破破烂烂的日记。上面的笔迹我非常熟悉。
“我有翅膀，
但我无法飞翔。
羽翼的凋落，
却已是无法挽回。
在雨中扑腾，
但那不是飞翔，
那是挣扎。
人心的钥匙，
不是飞翔的真相。
那隐没于雨中的幻想，
是进食的渴望。”
OV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