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三·紫藤萝中彷徨漫步

作者:鸦栖旱桐 更新时间:2010/11/5 19:46:01 字数:17020

章之三·紫藤萝中彷徨漫步

承载着勇气所作出的决定,改变了两人的心情,但却没能状况。

崇宗原以为水素在哭过之后会告诉自己些什么,然而结果却非如此,水素依然什么都没说。崇宗所做到的,也只是让她的心情再次挂上晴天。

——『总是会再见面的不是吗,别忘记每个星期的约定哦,崇·宗·哥~』

崇宗把离别时水素说的这句话当作承诺,回到了家中。

四周一片寂静,唯独崇宗的心静不下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把帮水素铺的被褥收回壁橱后,开始整理自己的睡衣和被褥。

在他睡衣的手臂位置处,有一块浅浅的斑痕。似乎是曾经被浸湿过,然后又干了,变成一块有些硬的小块。

手臂上的酸痛,刺痛着崇宗的神经。

这是昨晚,他给水素做臂枕的地方。

——她,哭了吗?

——好难受。

——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对这个一点都不坦率的小孩子,崇宗什么都没能看透。

大叔心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被看扁。

他可是他的世界的神。

不做些什么,岂非只是好看的摆设。

崇宗重新抖擞精神,把房间收拾好,雪乃姐的声音适时的出现。

『小宗宗,吃早饭了~~~~』

——再过三天,就是和水素约定的日子。

——在公园里,一定能够见到她的。

——那么聪明的孩子,不会有事情的。

一定,不会有事情的。

崇宗用这样蹩脚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生活就是时间,不是假装不知道它就不会继续向前。

略微糟糕的心情,直接影响到了崇宗的脸色。

原本总是热情的与崇宗打招呼的风骚男速水英二,今天对崇宗也有些疏远。

不去介入也好,冷漠也好,这些都是人自我保护的方法。

而放弃了这种自我保护的崇宗,就会被认作是热血白痴,中二病吗,也不见得。事实上,当人们鄙夷批判某种事物的时候,或许,更多的是对其的羡慕。在被世俗的教条驯化之后,在,在面临作出决定时总是背叛自己之后,当眼前出现可以无视这个世界的条条规规的人的时候,那份不甘心的魔鬼,会把羡慕转化为恶意的攻击。

做着自己世界的神明的崇宗,对外在的世界无所畏惧,忠实的信仰着自己的内心,而非是某些阶层的愚化教条。

上午与水素的离别是不了了之,因为有着三天后的再见面作为借口,理由,后盾。

但这种犹犹豫豫的态度并非是崇宗的风格。

所以他上午才会回头再去找水素。

所以他才没有把问题留到下一分钟,下一小时,亦或者是明天。

明天是什么,明天是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所留下的坑,但实际上,鸵鸟没那么蠢,因此那个人云亦云的坑其实是不存在的,而,那个所有人都可以拿来当借口欺骗自己作为规避麻烦的场所的明天,其实,也是不存在的。

所以,崇宗已经着手在思考了。

专注的心情,让他一整个上午都没有把课听进去。

午餐也是食不知味,甚至,连午餐到底吃了什么,崇宗也记不清了。

他只是觉得冥冥间,自己就已经来到了天台,这个开学伊始就让自己一见钟情的地方。

只是,思考的时候,往往都是逆境。

天台上的风,平时总是让崇宗觉得很清爽的风,现在刮在他身上,就如同刀子般,让他难受。总是平和的,和崇宗嬉戏的风,阻塞着呼吸的通道,让他产生了种不愉快的窒息感。

崇宗坐在铁丝网的上沿,眺望着城内的景色,一切都是那么渺小,不值得一提。

——总觉得能看到了。

蜿蜒的道路与崇宗脑海里的逻辑轨迹重叠在一起,隐约中他的想法已经开始成型了。

『喂!学长,你不要跳下去啊!』

于是,这种时候总要来点人捣乱一下。

发自崇宗身后惊慌的声音,来自初二(C)的班长,伊藤友乃。

——真是的……一个个都这么爱大惊小怪。

『你要是再大声一点的话,我就会被你吓下去了。』

崇宗回过头,看着还惊魂未定的伊藤友乃。

『那、那就好。』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着,但伊藤友乃却还是战战兢兢的样子。

『这里的风景很好,我常常来这里。』

说是常常,其实也才刚一个月而已。

『是、是吗……』

班长稍微定了定神,朝崇宗走了过来。

毕竟是强气的班长,或者是无论如何都要表现得强气的班长,崇宗觉得,假如是唯的话,虽然是第二次看,但要等到她缓过来,不到下午放学大致上是没有指望的。

『我正在找你呢,上杉学长。』

自从崇宗加入了她创立的弓道社后,伊藤友乃对他说话的口气常常显得理直气壮,少了很多晚辈对前辈该有的恭敬。

『什么事?』

『弓道社的申请通过了……』

『嗯,那很好啊。』

崇宗的反应过于平淡,过于理所当然,这让伊藤友乃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这种态度并不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

『算、算是真的啦……只不过,现阶段只是同好会……』

于是她的那点小算盘就这么自行败露了。

『也就是说,你除了我以外,没有拉到其他的社员了?』

『……嗯。』

伊藤友乃底气不足的垂下了脑袋,随即又握紧拳头,硬装强势的想要做点挣扎。

『可、可是,我也很努力了啊!只是那帮家伙有眼不识泰山,没有看出我们社团的潜力罢了!』

『哼,反正那种没眼光的家伙我也看不上眼!』

——真是既不坦率,又爱逞强的小妹妹。

『是是是,班长还要继续努力哦。』

就像是大人逗弄小孩一样,崇宗的语气夹杂着轻浮与玩弄他人的意味,这并非是他的本意亦不是他的性格,这是他的理性在强迫着他以這种方式来放松最近过于紧绷的心弦。

『不要叫我班长,我和你又不是那种关系!』

——真是有够强气啊,开个玩笑也要否定得这么强烈,写作文本的话句末必然要带上个感叹号吧。

崇宗暗自给这个『班长大人』加上了『感叹号小妹妹』的标签,随即,又发现了一些值得调侃的地方,这个小妹妹总是过于认真,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欺负。

『不是哪种关系?』

崇宗双手插着口袋,谨以双脚和屁屁的配合调整重心,在铁丝网上游刃有余,饶有兴致的等着伊藤友乃的反应。

『当然是说我和你不是……』

开口驳斥到这里,伊藤友乃才意识到自己被崇宗在口头上占了便宜,半是生气半是害羞,一句话卡在喉咙,吞下也不是,说出来也不是,只能愤恨不快的瞪着崇宗。

『即使是学长也不能肆无忌惮的对学妹做这种事情,不要再有下次!』

伊藤友乃的尴尬以这声最后这句底气相当不足的台词作为收尾,狼狈的逃离了天台。

『……』

把无语的崇宗留在了天台。

——也不至于气到这种程度吧,是我太随便了还是她太认真了?

崇宗有些想不透,又重头琢磨了下刚才那番对话,思索片刻,骤然间哈哈大笑。

——现在的小女生,真不容小觑。

特别附注:看得懂以上文段的都是大坏蛋。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在伊藤友乃走后,崇宗依然留在天台,他以膝盖窝和脚后跟作为支撑,将自己倒挂在铁丝网上,一下一下的做着仰卧起坐,一边为下午计划要做的事情进行详细规划。

『咔嚓……啪嗒……』

先是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类似于书本之类的东西掉落的声音,崇宗就这么倒挂着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他所见是一年级的小学妹,正以灰常灰常吃惊的样子看着自己。

也是,要是一打开天台的门就看到一个健身狂人在做着神马神马,大概都会有这种口口张开目目睁圆的呆滞模样。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请继续!』

然后,又是相当夸张的反应,小学妹夺门而去,啪啪啪啪的跑掉了。

整个过程中,崇宗除了看以外,什么都没做。

『呼……四十。』

崇宗深吸一口气,做完了最后一下,松开夹住铁丝网顶部的膝盖窝,就这么倒着身子落下,在落地前以脚蹬了一下铁丝网,借以完成一个空翻,稳稳的双脚落地。

——做个五组也差不多了。

随意的扭扭腰,跳动几下以舒缓腹部的酸楚感,崇宗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笔记本,这是刚才那只胆小的学妹掉落的物品。

『……仓重忧。』

笔记本扉页上写着这个名字。

——挺好听的名字。

——速水英二那笨蛋,好象有提到过这名字,一年级的图书管理员。

把笔记本收好,崇宗推开天台的门,感觉在门的另一侧撞到了什么。

『疼疼疼……』

伊藤友乃,捂着头,以大概是这样的表情『>__<』蹲在地上。

『哟,这不是班长吗,蹲在这里做什么,厕所并不在这里哦。』

崇宗这相当坏的一句话,立时让他遭了伊藤友乃一记白眼。

『开玩笑的啦,很痛吗,不好意思哦,我太不小心了。』

俯下身,崇宗在伊藤友乃身前蹲下,温柔的用手摸摸她的额头,这个态度明显转变的动作,让伊藤友乃愣住了一下下,随即浑身僵硬。

『别靠这么近啊!……混蛋。』

兀的站起,伊藤友乃迅速与崇宗拉开了距离,躲到了墙边。

『看起来还很有精神,这么说是没大碍了,嗯,那就好。』

伊藤友乃一举一动的含义,崇宗都看得很明白,越是别扭的人,其实越是容易被读懂。

『那么,特地折回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崇宗坐在了扶手上,与伊藤友乃保持着一个他觉得对方可以接受的距离。

『真是的……没有学长的样子。』

伊藤友乃很不高兴的撇了撇嘴,语气很不满。

——还只是一个小朋友啊。

『也没什么事啦,因为只是同好会,所以不可能用弓道场练习,只有小小的一间活动室而已。』

『在社员的人数招募足够之前,你就先自己学习一些弓道的基础知识吧,图书馆里面应该有不少的参考书籍。』

听伊藤友乃这么说,崇宗大致上也明白了她的潜台词。

『那社团活动?』

『先暂停吧,当然,你要去看看的话也不要紧。』

『了解了,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即使你不说我也不会客气的,那么我先走了。』

伊藤友乃相当强势的『哼』了一声,却在要下楼梯即将经过崇宗身旁时战战兢兢的闪开了老远。

『 走路小心哦,别再撞到什么了。』

崇宗,以及崇宗的大叔心,一致觉得,调侃和捉弄这个『班长大人』相当有趣。

远离人群的地方,可以混乱的人变得平静,亦可以让混乱的人更加混乱。

偏执狂院长曾经这么和崇宗说过。

所以,为了让自己平静而刻意远离人群,那不过是一种形式,而非能够在本质上带来帮助的行为。

下午的课程在崇宗看来也是一样的乏味,这几天,他和片雾麻衣有过几次照面,觉得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那天的事情而有所改善,反而愈加冷淡了。

——假如之前只是陌生人的水平的话,现在则是对待路边的流浪汉的态度了。

——假如没有那么多事的话,生活的步调也不会变的像现在这样的一团糟。

但也正是这样的状况,才让崇宗觉得生活有趣,生命是需要燃烧起来的。

崇宗昨晚对古贺水素的帮助,并不单单只是遵从中华的传统美德,更为重要的是,假如他漠视她的存在走过去,崇宗就不再是崇宗了。

尽管有着主动会伤人的可能性在先,但崇宗觉得偶尔主动一次也并非洪水猛兽,既然她,古贺水素,也已经那样说了。

——『不过啊,崇宗哥,有些人比较被动,如果你不主动的话,可是会错过的。』

三天后的见面无法等待。

崇宗现在就想见到她。

这当然不是犯罪,因为这与恋爱感情无关。

他决定下午放学后,去一趟市立小学。

——呼……

定好目标的人,总是心情畅快,崇宗也不例外,在他眼里,就连窗外的景色,也变得明媚起来。

『上杉,回答一下第二个问题。』

『是。』

行动总比等待来得美好。

即便没有社团活动,但是当崇宗到达市立小学的时候,回家的小学生们跟着家长,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布在街道上了。

——除了知道她是六年级的以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这个信息到底是不是真的,也无从确定。

实战在即,崇宗对自己之前犯下的疏漏后知后觉。

——虽然说找有希核查过了,但假如事先有调查过的话,要假扮成另外一个人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古贺水素』『矮矮的,和我差不多高,长得蛮可爱的.』『扎着双马尾』『红色的发绳』『可爱的人』。

——这是有希口中的『古贺水素』。

——这样子的信息,实在是很容易假扮。

——与其跑到学校里面去找,不如守在门口等好了。

这次,崇宗好好的确认了放学的小学生只会从这个校门走出,别无其他分流。

和崇宗一起在门口等的还有一些来接孩子的家长,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危,这是正常的。虽然常常听说,人口素质越高的地方,犯罪率越低。

但事实上却不是如此。

并非是看不起亦或者是自贬自悲,日本的人口素质,人均受教育程度,确实高于天朝。但,就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崇宗根据自己在报纸上看到的犯罪数量,觉得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虽说这里面也有媒体管制的因素,但真实往往都藏在细节里面。

人口的素质越高,社会之中的竞争也就越激烈,竞争的手段也就越复杂多样。本着光明磊落行事的人,口蜜腹剑的人,两面三刀的人,各种各样的人,都因为素质的提高而变得更加可怕了。

而犯罪也是如此。

社会确实是在高速发展,但高速发展的,可不只有好的那一面。

没等待多久,崇宗就看到远处,有希所带领的大部队正在朝门口行进。

直到这里,崇宗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一件颇为重要的事情。

——真的是很努力呢,有希。

崇宗很欣赏有希的这种两面性,把自己的软弱托付给家人,在家人以外的范畴,用尽了全力去做一个坚强、能让人依靠的独立的人。

——要加油哦。

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开口大声的喊出肉麻的应援,所以崇宗只是默默地以目光注视她,很巧的,与有希的目光无意的对上了。

让崇宗不太能理解的是,有希很慌张的把目光移开了,并非是害羞的那种,而是带着犯罪感的溃逃。

——怎么了?

被崇宗忽视的重要信息,依然没能上浮,被压在记忆的深处。

没过多久,有希已被众星拱月般的护送出了校门。因为已经看过了一次,所以崇宗并不惊讶,但让崇宗意外的是,站在他身边的家长们,对此不只露出了习以为常的面孔,同时还夹杂着赞许与感谢的神情。

——怎么回事?

——无论怎么看,此刻的有希,已经不是单单的『孩子王』那种级别了,这种阶级分明的团队行动,这些家长们难道不反感吗?

『请问,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

『嗯?你是过来接弟弟妹妹的吗?』

『啊,是、是的。』

『那孩子叫作上杉有希,在这里可有名了。』

崇宗身旁的家长对他的身份没有起半点疑心,脸上挂着笑容和他交谈了起来。

『你以前不住这里吧?』

『嗯,是的,刚搬过来一个月。』

『怪不得你不知道,从去年开始,到现在近一年了,这附近已经发生了十几起儿童被诱拐的事件,平均起来一个月有一起。』

『虽然家长们都很担心,但是有能力过来接送孩子的毕竟只是少数,校方采取了很多措施,也联系了警察,但效果甚微。』

正如这位家长所说,除了跟随团队的学生以外,其他的孩子全是由家长接走的。

『儿童诱拐并不只发生在放学这个时间段,其他的情况也有,但占了大比例的还是放学,所以近期学校也针对这点修改了老师给学生们带队回家的一些细节。』

『然后呢,那个叫作上杉有希的孩子,却制定了一个让她所在班级的所有学生都满意的方案。她研究了住在这周边的孩子们的住址后,制定了一条团队回家路线。』

『于是,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群孩子,想要不引人注目都很难,犯罪事件什么的很难发生,家长们也就都安心把孩子交给她。』

『因此,那孩子得到了大家的崇拜,如你所见,是一个非常出色的领导者呢。』

详实细致的说完了长长一大串话,这个家长似乎还意犹未尽,于是崇宗赶紧抓住间隙,客气的把她的话语打断,因为他所需要的信息量已经足够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还真是了不起,小小年纪。』

『是啊,呵呵哈哈。』

因为是这样,所以那些孩子并不是被差遣,而是主动的向有希示好。

——有希比我想象中的能干很多,不愧是雪乃姐的孩子。

离校的学生渐渐少了起来,已经等待了半个小时了,但崇宗还是没有看到水素的影子。

清校的铃声随着钟声响起,电动的校门缓缓闭合。

直到最后,崇宗也没有看到水素。

最为关键的细节,他还是没能想起,否则,他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困扰。

四周的人都渐渐离去了。

站在校门外的崇宗,看着教学楼里教室的亮灯一间间熄灭,觉得那仿若就是倒计时一般。

——有一种违和感。

——我似乎看漏了什么事情。

崇宗在迷途里转圈许久后,终于看到了精密机械中那一颗卡壳的齿轮。意识到自己抓住什么后,崇宗决定先整理一下思绪。

——直到清校都还没有看到水素,那么,可能的情况只有两个了。

——第一,是她巧妙的利用了『古贺水素』这个人的特征信息,再一次把我耍的团团转。

——第二,是她在我到达之前就已经离开了,亦或者是她今天没有来。

——『貌似是学校要用来举行活动什么的。』(古贺水素)

——『是的。学校要举行对外活动。』(上杉有希)

因为有希的肯定回答,让崇宗没有对这句话产生怀疑。

但是刚刚,放学的小学生们不是很正常的走了出去吗?

——怎么回事?

——水素对我说谎还可以接受,但是为什么连有希也……

一个是说不用上学,然后也看不到人影。

另外一个是说不用上学,但是却正常的来上学了。

而且两人用的借口还一模一样。

『……』

崇宗知道自己意识到得太晚了,并且明白这是自己太过情绪化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光在这里一个人瞎想也没有用,崇宗拾掇拾掇心情,开始采取行动。

和门卫沟通之后,崇宗以毕业生拜访老师的理由,进入了市立小学。几经周折,他找到了水素所在班级的班主任。是一个有着四十多岁面容,却满头白发的沧桑男人,他正在收拾公文包,准备下班。

『您好,我是古贺水素的朋友。』

『水素的朋友?』

对于崇宗这个意外的客人,他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简单的看了崇宗一眼,仿佛他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而对于崇宗自称的『古贺水素的朋友』这个身份,他也很快就接受了。

『是的,昨天晚上,我发现水素满身伤痕的倒在了路边,但是她并没有对我说明缘由,我对此非常介意,想要和您谈一下。』

『……这样啊。』

而对于水素受伤的事情,他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讶神情,崇宗对此很在意。

『好吧,跟我过来。』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大多都下班了,空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崇宗和班主任两人。

斑驳的夕阳在窗帘上投下暗红色的阴影,静谧的气氛让空气都渐渐沉淀下来,班主任在椅子上坐下,老化的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扬了扬手,示意崇宗坐下。

『初次见面,我叫做上杉崇宗,很冒昧这样子前来打扰您。』

『叫我本田就可以了。』

『本田老师,我想询问一下,水素她在学校,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崇宗的目的之一,他更想达到的另一个目的,是借助这个问题,了解一下这位本田先生的为人,因为他之前的表现让崇宗很是在意。

『水素……怎么说呢,是个调皮的孩子吧。』

本田老师的眉头很自然的皱了起来,就好像一位父亲,讲到自己贪玩的孩子一般,虽然不满,但也透着一份慈爱。

『上课的时候很喜欢插话,而且总是说一些不相关,或者是逗趣的内容……』

说到这里,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也多了一些笑容。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一个好孩子的。』

『你刚刚说的事情,其实我也遇到过一次。』

——果然不是第一次了吗。

本田老师的这句话,在崇宗听来有着相当的重量。

『她也是什么都没跟我说,即便我一再的追问。』

『没有和她的家人联络吗?』

『有。』

『但是告知了对方家长这件事后,也就没有回音了……我还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

本田老师有些阴暗的表情,再一次显现了出来。

从窗外吹来的冷风,让崇宗一阵颤栗。

『水素的家庭背景,您了解吗?』

崇宗知道自己贸然这样问是违背常理的,即使是朋友,也有能问的事情,与不能问的事情。

『……』

本田老师犹豫了一下。

『这种隐私,是不能说的吧。』

对于这种理所当然的结果,崇宗也只能苦笑,而他所没预料到的是,本田老师抬起了一只手,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说。

『但是能关心水素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仅此一回。』

轻轻的叹了口气后,本田老师给了崇宗一个鼓励性质的笑容。

『她是单亲家庭,只有一个母亲。』

——『水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呢?』

——『嗯……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妈妈是贤慧的家庭主妇。』

『不过,母女的关系很融洽,只是在经济上有些困难。』

——是吗?

崇宗很难相信这句话。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把水素她母亲的相关信息给我看一下吗?』

而这,更是近乎得寸进尺的要求。

本田老师看着崇宗的脸,似乎在看着一件十分有趣的事物。

『……好吧。』

他递给我的,是一本班级家校联系簿,制作的十分用心,每个学生单独占用一页,在水素的页码上,有着一张母女合照。

首先引起崇宗注意的,是水素的照片,那确实是崇宗所认识的那个双马尾,古贺水素。一直盘旋在崇宗心头的疑惑,终于少掉了一些。

其次,是水素的母亲。

她是一个第一眼就让人觉得眩目的,充满魅力的女子。

其名为『古贺紫衣』。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即没有工作单位,也没有私人电话号码。只有孤零零的相片和姓名,以及家庭电话,让人生疑。水素的家庭,显然与『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妈妈是贤慧的家庭主妇。』这种形容不相符,这一点应验了崇宗隐隐的担忧,但他所想要知道的,是为什么水素要说谎。

『本田老师,水素今天有来上课吗?』

虽说与老师商讨解决办法是一种简单且为有效的解决方法,崇宗却没有采用,要说其原因的话,也只能认为是这个男生的固执,以及他那颗大叔心的自负。

被问及水素的出勤,本田老师小小的吃了一惊,这个初中生对水素的攻势,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

『不,没有。』

『平常也是这样?』

『不是,其实这个学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旷课,以前也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但事实终归摆在台面上,对本田老师来说,他作为水素的班主任,不单是学业上,水素的生活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他也是责无旁贷的需要伸出援手,但正如崇宗选择了放弃老师的帮助一样,已经年过四十的本田老师,也根本没有把崇宗列入可以伸手求援的对象。

『这样啊。』

『嗯,是的。』

于是这次身份差别巨大的对话,最后以情报交换的性质告终,当然,他们两人没有任何一方是这样认为的,更不可能认可,这是对他们行动的初衷的亵渎。

——能从本田老师这里得到的信息,差不多也就这么多了。

崇宗将刚刚得到的情报收集整理,决定不把公园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本田老师。并不是对他不信任,实际上,本田老师是在崇宗想象以上的,非常好的老师。

想必也是一个十分喜欢孩子的人。

只是……

『那么,我先行告退了,本田老师。』

『那个,上杉,稍等一下。』

『什么事?』

崇宗意识到自己会被叫住,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呃……你有妹妹吗?』

『嗯。』

『名字是?』

『上杉有希。』

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如崇宗所预料。

『……还真是巧。有希今天没有来上课,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只是,发展的结果远在他预料之外。

『她没有来上课吗?』

『是,不单单是我的课程,似乎是一整天都没有来的样子。』

『不可能吧,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还看到她从校门口出去的。』

『什么?……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没有。』

『那还真是奇怪了。……有希一直都是一个好孩子,麻烦你回去和她了解一下情况,好吗?』

『好的,我明白了。』

崇宗迷惑了,他不知道从有希那里听来的话,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本田老师,冒昧的问一下,水素和有希都是您班上的吗?』

『不是的,水素是我带的,而有希是隔壁班的,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今天打扰您了,非常感谢。』

『嗯,路上小心。』

崇宗别过本田老师,离开了市立小学。

当他走出学校的时候,天空已经被夕阳染成一片昏黄了。虽然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但是,原本清晰的事情,也被扰乱了不少。

——有希到底在做什么。

崇宗原本单纯的想法,被本田老师的话语给搅乱了。

——没有去上学?和同学一起放学回家?今天学校有对外活动,不用上课?

——不行,信息太少了,完全想不出个所以然。

——水素一边,算是找到了突破口了,和她的母亲谈谈,应该会有所收获……只是,到底要怎么找。

取出了纸和笔,崇宗凭借记忆力把刚才联络簿上,水素家的电话号码写了下来。

——而,有希和水素之间,应该有什么。

——那个一模一样的借口,我不相信这样的巧合。

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崇宗转过拐角时,看到一对男女正搂抱在一起。男子双手环绕着少女纤细的腰部,而少女则一脸幸福的偎依在男子的怀中。

一般来说,这应该是路人需要回避的场面,这是被颠覆的常理,害羞的不该是路人,而应该是正在『作案』的当事人才对,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

因为,其中的一个人崇宗认识。

——要装作不认识走过去吗?

崇宗立刻认可了这个方案,不巧的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已经看到他了。

『哟,上杉!』

『……真巧啊,速水。』

一般会有人会在和女朋友亲热的时候与路过的朋友打招呼吗?!

崇宗为这个花心帅气男的女朋友感到悲哀。

另外,现在速水正搂在怀里的女生,与上次被崇宗碰到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

崇宗不想去猜他到底有几个女朋友了。

也许这家伙已经不是脚踏几条船的问题了……

或许他有空的话可以去组建一个舰队之类的玩玩……

『那么小童,今天就到这里吧。』

速水居然撇下了他的女朋友。

『上杉,我们一起回家吧。』

……只是为了和崇宗一起回家。

上次也是这样的!

不不,这并没有什么好激动的,要是激动了反而会像是认可了某种关系一样。

总之,好在速水的性取向非常明确,品性除了有些笨以外,算是阳刚正气的少年,并没有特殊的爱好……

要不然崇宗肯定和他保持距离。

这并非是对某种取向的歧视,任何取向都应该得到尊重,但勉强在一起的话总是不会幸福的,所以在任何一方被伤害之前还是及早明确立场为好。

以上,纯属,玩笑。

『你今天有些晚啊,上杉。』

『呃,有些事情拖迟了。』

以崇宗的感受来说,和速水一起回家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因为路边的女生总是频频看向这边。

当然,目光投向的都是速水。

虽然长得帅气,但在崇宗的眼里,这家伙只是一个单纯的笨蛋罢了。

『呐,速水,给你说一个故事,然后你说一下感想。』

『我要听我要听!』

这种就是笨蛋的反应。

『有一个初中生,因为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小六的女生,有一天晚上……』

崇宗把人物稍微修改一下后,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速水,当然,他这种笨蛋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和崇宗有关。

『嗯……真是曲折离奇啊。』

『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没有后来了。』

『诶?!』

『你有什么感想?』

『好复杂。』

——唉,果然是笨蛋吗?

崇宗觉得对速水有所期待的自己其实也是个笨蛋。

『姑且说一下你的猜测吧。』

『啊……你这不是在折磨我的脑细胞吗……』

速水咬着手指,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

在他踌躇犹豫,龇牙咧嘴的几乎快要把自己的手指都吃掉之后,终于如同排泄不通的下水道一下子被清空了一样,一泻千里了。

『因为家里很穷,所以那个小六的女生肯定欠了黑道很多钱,然后过着整天被追杀,食不果腹的日子。初中生的妹妹,因为同情那个小六女生,所以伸出了援手,为了不牵连那个初中生,两个女生串通了口供,利用上学的时间,非法打工赚取钱财来支援家里……呜呜……』

某个叫做速水的帅哥一边说着自己臆想出来的故事,一边不能自已的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丢脸起来……

居然可以被自己臆想的故事感动到流泪,这笨蛋还真是意外的单纯啊。

只是,这个故事想象的成分太多,事实依据的作用都没能得到发挥,论及参考价值的话,不能说没有,但也是微乎其微。

在这里,崇宗想起了那天晚上看到的徘徊在巷子里的金发男子,隐约觉得蹊跷。

『别在那里哭哭啼啼的了,速水,该走了。』

但更为让崇宗在意的是水素与有希采用了一模一样的借口,他不觉得是这会是什么单纯的巧合。

——『我记得,她好像是隔壁班的,常常能看见她。』

那天晚上,有希是这样形容水素的,现在,在崇宗看来,有希显然不单单只是『知道』水素而已。

——要是真的像速水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崇宗这句无意识的感想,把现实看得太轻了,轻到忽略了自己的能力的地步。

『喂,上杉,进去看看吧。』

速水在一家便利商店门口停了下来,外面贴着一张特大的人气女优海报。不等崇宗答应,这个笨蛋就已经两眼发光的走了进去,就好像是贪嘴的乌鸦看到地上的带骨肉一样。

——便利店的门口贴这种东西不要紧吗……

崇宗尚不能适应日本的这类商业文化。便利店并不大,他一眼就看到某个笨蛋一脑子扎进了成人杂志区。店员对此似乎司空见惯,一点都没有要去阻止某个未成年人的迹象。

崇宗无所事事的四处看着,大脑并没有对所看到的事物加以分析,他的注意力不在视觉上,而是在思考着位于『现在』以后的事情。

『喂,上杉,你看这个!』

速水的脸已经被色色的表情所攻陷,崇宗一边担心着他会不会不小心流下口水,一边看向了他指的页面。

——虽然生活用的日语没什么问题,但是对于**行业的专用术语,果然还是缺乏研究。

——即便看的不是很懂,但大致内容还是没问题的,似乎是援助交际之类的宣传吧。

专栏上刊登着一张全身特写的妖媚女优,似乎就是门外的贴着的那位。要说对青少年的诱惑,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心跳加快什么的都很正常,毕竟这些都是不可抗力因素,若非是修炼到柳下某,柳某惠,某下惠那种层次,看似ed而非ed的层次,从理论角度上来说,是不能抗拒这种生理反应的。

只是,崇宗现在没有那种心情。

『抱歉,我现在并不怎么想看这种东西。』

他推开速水的手,想要抛下这只尚处在春天的动物先回家,但是……

『等一下!』

崇宗迅速拉住了速水想要把杂志放回去的手。

『怎么,还是抑制不住欲望吗?啊,我了解的啦,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装君子样比较好哦……』

速水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解释了起来,而崇宗根本就没去理会她在说什么,在杂志的角落里,崇宗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虽然说画了妆,而且发型也不一样了,但毫无疑问……

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个女人叫作古贺紫衣。

——援助交际吗……

这种猜想也不是没有过。

贫困,单亲家庭,不和谐的家庭关系。

崇宗在脑海中默默记下了网址和电话号码。

『速水。』

他打断了某个还在自言自语的笨蛋的话语。

『啊,什么?』

『你在这方面的事情有门路吗?』

『这方面的事情……?』

速水先是困惑不解的歪了歪头,随即恍然大悟的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以食指指着崇宗愣着挣扎了半天终于说出了话来。

『上杉你该不会想要……』

『先回答我,有门路吗?!』

崇宗知道对于速水,这里面的详细内容是无需解释的。

『呃,也不是没有啦。』

而结果也正如崇宗所愿。

只是,速水果然是一个十足的堕落少年,初三就已经这样了,这家伙以后变成失足青年,被警察抓走什么的,这还真是让人遗憾的事情。

『今晚有空吗?』

『这么急?』

『有空吗?』

『有。』

速水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这家伙会不好意思真是让人感到无比惊奇的事情。

『其实我最近也刚好想要换换口味……只是没想到上杉居然也是同道中人啊。』

这显然只是个误解。

之后,在崇宗和速水一起回家的路上,他们约定好了时间地点。关于有希那边,崇宗决定等晚上回去了再说,而眼下更为重要的,是古贺紫衣这条线索。

水素没有去上学,没有联系方式,三天后太久……即使要说她现在下落不明也不过分。崇宗觉得也许今晚就能抓到突破口……

——但愿能够顺利。

『像这种事情啊,一般都是在晚上七点之后才开始预约的。』

速水英二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我就是专家』的表情,翘脚坐在旋转椅上,非常热心的为崇宗解说着。此刻,崇宗正待在速水的房间里,和他一起等着电脑启动。

『经过数次改进后,现在啊,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在网上预约好后,选择情侣酒店之类的地方相会。』

因为是在速水的家中,所以他们把援助交际统一用『这种事情』来代替,至于上杉家,崇宗则用『在同学家过夜』的借口蒙混了过去。

希望如此大费周章的,希望别变成无谓的玩耍。

『呐,上杉,你有带钱出来吧。』

速水熟练的登入了网站,一边在网页上检索着自己需要的内容。

『速水,一般都是完事了之后才付钱吧?』

『对啊。』

速水把从便利商店买回来的成人杂志摊开在桌上,然后,突然带着隐晦的阴笑,看向崇宗。

『上杉,你该不会还是处男吧?』

假如是轻小说中的废柴男主的话,此时肯定会因为想要维护那可怜的自尊而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会来吧,遗憾的是崇宗并非废柴,而这也不是轻小说,这是崇宗的生活。

『是处男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崇宗对『处男』这两个字,从小就产生免疫力了,因为偏执狂院长每次嘲弄他的时候,总是用『你不就是一个小处男吗,有什么好得意的。』来开头的。

再说了,一个初中三年级学生,不是处男有什么好自卑的。

不是的话,那才有问题吧。

比如说速水英二。

『好啦,我弄完了。』

速水对崇宗是不是处男这件事情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他在预约了一个女大学生样的女子后,把电脑的操作权让给了崇宗。

这个网站的规模比崇宗想象中的大很多,在翻了数十页之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脸孔。

『看不出来啊上杉,难道你有俄狄浦斯情结?』

速水对崇宗选择的结果表示出了相当程度的无法理解,只是在措辞上有些不当。

——这笨蛋真的知道『俄狄浦斯情结』是什么意思吗……

崇宗回看了速水一眼,没有做出任何表态,确实,古贺紫衣虽然化了妆,但已经不年轻了,眼角没有粉饰好的皱纹,以及老化的脖子,都无情的出卖了她的年龄。在预约列表上被排到很后面,这也和人老珠黄有一定的关系吧。在照片下方的介绍中,写着她所用的昵称,紫藤萝。

——水素的母亲,真的在做援助交际这种事情吗……

直到点击下去的瞬间,崇宗都无法让自己相信这种推测。

——只能见面看看了。

用速水的账号预订好后,崇宗的行程上还有一件必须去完成的事情,现在是七点二十分,预定的时间是八点,菊屋町的情侣酒店。崇宗随便找了个借口把速水搪塞过去,和他约好再会面的时间,匆忙的离开了速水家。

『我回来了~』

『怎么了,小宗宗,不是说了要在同学家过夜的吗?』

『抱歉,我忘记拿东西了,马上就走。』

『也不用那么着急,晚饭刚好做好了,要吃点在走吗?』

『不用了雪乃姐,你们吃吧,我约好和同学一起吃了。』

匆忙的回到上杉家,崇宗一路马不停蹄的走进了自己房间。

——那么,在去找古贺紫衣之前,今天剩下的事情还有……

他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在抽屉深约三分之一处的位置有一层暗板,这是崇宗自己加工制作的,将暗板抽掉后,他取出了藏在里面的东西。

假发,高仿人脸,隐式增高靴子,廉价的成人款式衬衣、西裤。

要变装的话,自然不会选择上杉家,崇宗将这些用具装袋带走,找了一处人不多的公共厕所,将自己变成了他臆想中的,外貌、声音、习性都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伊东宣弘。

『我是伊东宣弘,今天第一次来,请多指教。』

有着一米八个头的年轻男子,身板瘦削,尽管用词还算是礼貌,但说话的口气却相当随便,声音有些嘶哑。他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把包扛在背后,就这么走进了这家小公司,众人各忙各的,没有人理会他,而他也没有因此而紧张窘迫,站在原地扫视了一圈后,他注意到有个金发的男人悠闲的坐在沙发上抽烟。

——这个男人……

在伊东宣弘的脑海里,闪过了某个夜里,他透过窗户所看到的街景。

这个金发的男人。

『你就是老板吧,我需要做什么,工资以什么方式结算?』

伊东宣弘径直走到金发男子跟前,态度不卑不亢。金发男沉默一会儿后,以手指夹着烟,有意无意的,把烟灰抖在了伊东宣弘的靴子上。

『眼力还行,我就是这的老板,叫我赤尾,新来的都去当搬运工,到前台领一张身份卡,工作的时候到前台的机器刷卡,以小时结算当日工钱,明白了就去干活。』

『知道了,老板。』

伊东宣弘回答得没有半丝认真样子,但在他转身去前台之前,他却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把靴子上的烟灰收集包好,扔进了垃圾桶后再走。名为赤尾的金发男子把这些看在眼里,暗自开始留意伊东宣弘这个人。

算好时间结束打工后,崇宗换回本来的样貌,找到了速水英二。

因为不是很远,所以他们步行前去。一路上,速水唠唠叨叨的,唧唧歪歪的讲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类似于『干脆我们两个人开一个房间就好了,玩4P好不好?』『做完两次之后互相交换一下伴侣如何?』『需不需要借给你道具』……等等之类的无聊话题。

崇宗一边听着速水意义不明的话语,一边走着,不久就到达了目的地。不需要身份证,甚至连是学生的身份都毫无阻碍,速水轻松的开了两个房间。

是因为速水熟客的身份,还是管制真的如此宽松?崇宗对世风日下的社会感到相当的担心。

『速水,现在连未成年学生都可以来这种地方轻易开房么?』

『当然不是了。』

速水英二神秘一笑,这里简直就是他的完全领域,崇宗反而变成一个笨蛋了。

『这家酒店不是正规营业的,细节问题你就别管太多了。』

他们两人并排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虽然没有穿校服,但两个未成年少年,出现在这种几乎和**场所为同义词的酒店里,不免吸引了来往客人的目光。

『最近年轻人的性观念还真是开放啊,这么小的孩子也来这种地方消费了。』

『不,你太天真了。』

『前些天我刚认识一个13岁的萝莉,玩过的H-GAME居然比我还多,这个社会,可远比它表面上看来的复杂。』

不但客人们在窃窃私语,就连柜台服务人员,也好奇的,以他们二人为话题,激烈的交谈着。尖锐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子扎在身上,让崇宗很不舒服。与崇宗相反的是,速水反倒一点困扰都没有,自得其乐的享受着这种状况。

——只能说……还真不愧是速水啊。

如坐针毡的等待之后,崇宗所想要见到的那张脸庞终于出现在了大门口,在他犹豫的时候,速水已经热情的迎了上去。

两个女子在发现客人只是两个小孩之后,露出了微微吃惊的表情,以及暧昧的笑容。

速水那边的状况崇宗无暇理会,他知道今晚自己必须要从古贺紫衣身上取得突破才可以。

为了不能作为单纯的小学生好好生活的古贺水素。

古贺紫衣今晚穿着一条紫色的连衣裙,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小花,就如同绚丽的紫藤萝一般,在这个黑夜之中,盛开得格外的妖艳。对崇宗与她,彼此而言,都是初次见面,但她并不知道崇宗是谁,而崇宗却知道她的身份……这便是崇宗今晚的棋局。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

简单的交流之后,崇宗与速水,带着各自的『伴侣』,走进了各自的房间。

在把古贺紫衣先让入房间后,崇宗不做声色的把铁链插入凹槽中,锁上了房门,这动作做得相当隐蔽,让古贺紫衣一点都没察觉到。

房间不大,一张貌似可以旋转的双人床,以及一个造型奇特的圆形浴缸几乎就占据了全部的空间。

挂在墙壁上的小饰品,略偏粉色系的色彩格调,以及音响中播放着的,萨克斯管所特有的,带着催发性激素的旋律的音色,让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消费的崇宗,体会到了情侣酒店的真实含义。

古贺紫衣优雅的坐在了床上,翘起的脚让裙摆滑落在一边,露出了白晰而又丰腴的大腿,脸上带着挑逗的神情。

对于一个毫无经验,情窦初开的男生,这样子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

只是,比起情欲、**这种为了繁衍而诞生的生理本能,悲伤,哀痛,担心这些后天的感情,更具有主导大脑的能力……至少在崇宗看来。

在网站照片上无法得到肯定的长相,在实际确认之后,得到了肯定。

——除非存在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怎么了,小哥,害羞了吗?』

因为崇宗顾着思考,让古贺紫衣感到了不耐烦。只因为她是职业的,所以并没于表现出来,而是从旁侧敲击,希望崇宗能够快点。

——也许,在我之后还有别的客人预约吧。

——这种出卖肉体获得报酬的工作,并不快乐吧。

——假如有别的选择的话,没有人会愿意做这种事情吧。

崇宗仍记得,纵使是那个偏执狂院长,在一次去国外出差时,也曾经帮助过一个妓女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

而在事后,他对崇宗说过,对妓女的谴责是愚蠢的。

——『对于一个明白自己正在做一件错事,并且不得不去做的人,这种广泛而又无力的谴责,到底能有什么作用。』

这种如同茶余饭后的闲谈一样,能够伤人于无形却不能给予需求之人以帮助的言辞,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随意的脱口而出,那不但是对其攻击对象的侮辱,更是在泯灭言谈者自身的人性。

而现在,崇宗正面对着一名,从事着援助交际的母亲。

『你是,古贺紫衣,对吧。』

崇宗把房间的音乐关掉,咬字清晰的,对她说出了这个名字。

『你是,古贺紫衣,对吧。』

房间里,原本暧昧的气氛,一下子就冷却了下来。

媚笑的嘴角,僵硬在脸颊上。

古贺紫衣跷着腿,坐在床上,而崇宗则站在她的身前几米的地方。

这样僵持数分钟后,她拍了拍僵硬的脸颊,然后对崇宗挤出一丝微笑。

『这位小哥,你在开玩笑吧,我不太明白你说的人是谁。』

『不。』

『古贺水素,是您的女儿吧。』

『……』

崇宗没有放缓节奏,他以近乎咄咄逼人的方式,把古贺紫衣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峭壁悬崖,『古贺水素』这四个字,让这变成了最恶劣的玩笑。

浴缸白净的抛面上反射着灯光,在墙纸上留下诡异的图案。

她,古贺紫衣,在沉默之后,先是盯着崇宗看了许久,之后很烦躁的拨开了眼前的刘海,把腿放下,头深深的低下,埋在大腿上。

崇宗听到了她深呼吸的声音,然后,古贺紫衣抬起了头。

已经意识到这不是工作的古贺紫衣,完全放松了神情,脸颊上的皮肤有些松弛,眼睛也因为疲惫,陷入了眼窝之中。

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援助交际不但是低贱的工作,也是身体与心灵上,都要遭受折磨的工作。

『你找我出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乏力。

『想跟您谈一些事情。』

『是吗?』

她如同看着一个荒唐的生物一般,看着崇宗,然后倏然地站了起来,迈开大大的脚步,直奔门口。

『等等。』

廊道很小,崇宗整个人横在她与门之间。

『我不会耽误您太长的时间。』

离开的道路被封锁了,而情侣酒店的隔音效果格外的好。

古贺紫衣无力的沉默了。

『……』

即便只是一个初三男生,而且还有些瘦弱,但一个女性想要无视他的阻拦通过一个用锁链上了锁的门,这并不容易。她毫不掩饰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返回房间里,挑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

和刚才的风尘女子完全不同,现在的古贺紫衣,向外散发着排斥别人进入的气场。

『非常抱歉,我擅自做这种事情,给您造成了困扰。』

『但是因为水素的近况实在是很让人担心,我不得不做出这种事情。』

至此,崇宗的态度缓和下来,压迫式的交流并非是他所愿,只是为了形势走向他所希望的方向。

贫困,单亲家庭,不得已而从事下贱工作的母亲,相依为命的母女。

在一部分人过着理所当然的幸福生活的同时,还有另一部分人,他们还在为到达这种平凡的生活而苦苦努力着。在大多数人挑选着下一餐要吃什么的时候,全球还有十亿的人口不知道下一餐是否还存在。

即使不能帮他们做到什么,也应该珍惜自己现在的生活,以表示对生活的尊重。崇宗之所以想要帮助水素,是因为崇宗觉得这是他能做到的事情,也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在与水素的母亲取得沟通后,希望能更为便利的,从根本上帮助她们的生活。

然而。

古贺紫衣却嘲讽的,发出了一声干笑。

这道笑声,就像是一把剪刀,把崇宗脑海里预先描绘好的图像,毫不留情的剪成了碎片。

『水素哦,叫得这么亲热,那臭丫头什么时候钓到你的?』

——喂,等一下,等一下啊!

——不应该是这样的回答吧!

古贺紫衣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提到她女儿的事情,而变得温柔,连一点都没有。

『请你不要这样称呼你的女儿好吗?』

『这是我的自由。』

相反的,她的态度更为冷漠了。

『你知道吗,她前些天被人打伤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倒在夜路上!』

『哦,那又怎样?』

『这不是『那又怎样』就能解决的吧?!』

『那你要怎样?』

『你作为母亲对这种事情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吗!!』

『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她谈论水素的态度,就如同窑子里的老鸨,谈论着自己手下的小鸡一样。

这个女人,完全就不把水素当一回事。

——我完全错了,从一开始的方向上,就选择错了。

崇宗想象中的那对相依为命的母女,被古贺紫衣冷冰冰的语音,彻底的撕裂了。

现在坐在床上的,并不是一个为了生活而在努力奋斗的母亲,而是一个厌倦了生活的中年女人而已。

『你完全不关心水素的生活吗?』

『我自己的生活都无暇照顾了,对她还有什么好关心的?』

这样单方面,一厢情愿的对话,让崇宗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你到底是用什么身份和水素相处的?』

『是作为一个母亲,还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监护人?』

仿佛崇宗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一般,古贺紫衣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大笑而引起的剧烈呼吸,让她喉咙的气管,如同嶙峋高原上裂开的土地一般,在脖子上露出深深的沟壑。尖锐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着……即便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摆放了满满的物件,但此时却给崇宗空荡荡的,无处可以安心落脚的错觉。

如同有异物卡在喉咙里,崇宗感到一阵反胃。

昏暗的台灯在天花板上留下一抹橘黄,不经意跑过的黑色影子,仿佛鬼魅妖艳的舞蹈。

『你在说什么?』

『那家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单纯的累赘而已。』

因为笑得太过用力,她用手按住胸口,有些吃力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要是我不支付生活费的话,那个尖牙利嘴的臭丫头什么都干得出来。把我告上法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一下,为什么明明是母女,还……

这些对话,毫不留情的摧毁了崇宗之前所设想的一切。

『你们没有住在一起吗?』

『住在一起?别开玩笑了,和那种刁蛮任性的人住在一起,我还不如睡猪圈里。』

——所以,你让只是小学生的水素,一个人独自生活?

『她今年才小六而已,不具备独自生活的能力吧?!』

『我管她那么多?!能按时给她生活费她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不行了,我和她已经无法继续沟通下去了。

『关于水素被打的事情,你有头绪吗?』

『我哪知道。』

古贺紫衣移开了目光,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

『……我没有空陪你继续胡闹下去了。』

她从床上站起来,拿起挎包,从崇宗身边挤过去,被打开的锁链发出断续的脆响声。门无声的打开,然后响亮的发出砰的一声,被很用力的关上了。

崇宗没有阻拦她的理由,亦没有能这样做的立场,就这样子把她放走了。

今晚,可以说他知道了很多,也可以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崇宗一厢情愿的猜想就这样子变得支离破碎,水素的家庭环境比他想象中的恶劣很多。

物质生活上的困苦从外表开始蚕食家庭,逐渐深入内核;而破碎的亲情,则从一开始,便在内部,把家庭从根本上破坏。

——这件事情……已经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外了吗。

崇宗背后的石英时钟,秒针追逐着分针,分针追逐着时针,不断的追上,超越,再追上。

怎么看,都只是滑稽的一人游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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