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撒落的雨。
起初只有一丝微微的凉意，若有若无。继而一点一点打在肌肤上，传来有节奏的触感。沁入皮肤表层，轻柔好似谁也不曾觉知的蜂鸟的亲吻。
菩提抬起头来。雨点从白茫茫的空中降下。半空雾气弥漫。那是何处？菩提好想伸出手去，触摸那团缥缈的湿润之气。
雨水落在她皙白的鼻梁上，落在石榴红的唇角边。
街上的路人，此时也都举起头来，望向天顶。他们一动不动地静立着，任凭雨水沾湿了衣服。
静静的，静静的。
这突如其来的雨。
【下雨了……】
有人低语喃喃。
是啊，这上温顿所罕见的雨水。
恐怕唯有在狂风暴雨之夜，才有可能遇见——
“嘶——”洒水喷头发出低鸣，盘旋着洒下一道道水幕。
天花板上，数百乃至上千个喷头正在共同运作，为上温顿实行“人工降雨”。
按照预想，人工的雨水应该可以溶解毁灭狂手下布置的炸药。即使有外壳保护，也可以渗入其中，使药粉失效。
博士的计划莫非成功了吗？
少女提起手，让雨点落在掌心的中央。
空中的水幕绽开如玫瑰花般的痕迹，斜斜地打在地上、建筑上和人的身上。
掌心传来好似被小动物轻挠的微弱感觉。
【菩提！】博士和医生、蓝布雷德，还有几个卫兵向她走来，博士的脸上流露出喜色，看样子是确定无疑了。
【很有意思吧？】博士来到她的身边。
菩提轻轻点头。
【就好像下雨一样哦。】
【下雨……】
【但不是真的下雨。】
【假的？】
少女微微歪头。
【你以后就知道了。不过人类有时确实可以让假的看起来像真的一样呢。】博士说道，一边抬起了头，【……所幸这次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蓝布雷德道。他蓝白色的制服被“雨水”打湿后竟不见任何湿痕，代表罗曼利安家族的十字仍旧熠然。
【唔，理论上，即使还有我们没有捉到的人，也无所谓了……】说到这里博士忽然停下，【且慢……】
【你想到了什么？】侍卫长问。
博士的神情很奇怪。他圆睁着眼睛，纯黑色的瞳孔扩大了；露出上齿咬住了嘴唇；搭在下巴上的手指颤抖起来。
【难道说——】
【嗯……】
【并没有第十四个人了……】
是了，当他们询问那十三个危险分子时并没有得到回答——甚至连正式的讯问都未曾进行。那十三个人从未肯定过同伙的存在——诚然也没有否定过——但假如他们故意以不回答来误导博士等人，让他们白费力气的话——
【也就是说……第十四个人，并不存在的话……】
【——答案很简单。】一旁的医生开口道，【那样的话，我们就被耍了。】
【耍了？！】
蓝布雷德惊觉道。
【还打开了上温顿全部的洒水装置。】医生补充道。
【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两个想出的主意。】医生安慰他说。
【不，不，不，】博士摇头否定，【这只是第十四人并不存在时的情况，如果第十四人，乃至第十五、十六人都存在的话……】
——然而，第十四人真的存在吗？
他如何才能确定第十四人的存在？
如果第十四人的存在仅仅维系于那十三人的证言，而那十三人又绝不愿意吐露只言片语——
那他是否永远无法得知第十四人的存在与否了？
第十四人究竟是否存在？
【第十四人真的存在吗……】博士突然感到极端的沮丧，几乎想要蹲下身来。
【要我让手下拷问一下那些人吗？】蓝布雷德提议。
【不，这已经是马后炮了。】博士讪讪道，【况且那些人也未必说真话。】
【那么，继续搜寻……】
【不……没有用了。】博士有些绝望地说道。
经此一役，即使第十四人真的存在，也早已被惊动，逃之夭夭了。
箱子已经被关上了。
他再也不能知道真相了。
永远都不——
【这虚幻的第十四人真是令人头疼啊。】蓝布雷德道。
【……罢了。】博士缓过劲来，【从结果上来说，起码上温顿现在是安全的。】
【……确实。】
【只是不知道毁灭狂是否会善罢甘休，】医生说，【还是会卷土重来。】
【你个人觉得呢，医生？】
【保守地说，我认为答案很大可能是肯定的。】医生道，清秀的脸上现出些许忧虑，【到时候就必须再次阻止他。】
【难道不能抓住他吗？】蓝布雷德问。
【不，他的活动范围太广了。】医生说，【而且据说他的组织非常严密，很难直捣黄龙。】
【好吧……那么那十三个人的处理方式——】
【交给政府大楼的罗伯特法办吧。】博士提议，【如果毁灭狂胆敢挑衅罗伯特，他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确实。我也以为私刑不太好……】蓝布雷德稍许尴尬地说道。
【以那个人对手下的训练程度和手下对他的忠心程度，就算审问恐怕也不会得到任何结果。】医生道。
【所以只能就此收手，真是很难让人甘心……明明威胁就在眼前——】
【对了，】博士说，【你们在抓捕过程中有见到什么可疑人士吗？】
【可疑人士？】蓝布雷德微微扬起眉毛，【这些人难道还不够可疑吗？】
【……不，我指其他人。比如没有携带炸药包的人。】
【其他人……不，没有。您有见到吗——医生？】蓝布雷德转而将问题抛给了医生。
【……我也没有。】医生思考一番，答道。
【我倒是见过一个人。一个装束很像是魔术师的人……】博士将遭遇魔术师的事情转述给两人。
听完，两人也甚是疑惑。
【但是……】蓝布雷德道，【我们刚才进入机关室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啊。】
【机关室这么大，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也未必不可能。】医生推理道，【况且你说他能在挂着大锁的机关室前消失不见，那么说明他或许有能力进入机关室。既然能进入，出来想必也未尝不可吧。或许，他在我们进去之前离开了。】
【很有道理。】博士点头赞成，【看来只能悬置这个问题了。说起来那人也只是看着可疑，说不定其实并不是恶人呢……】
【……】
【……那么，现在我要把那些人押到政府大楼去了。】蓝布雷德道，一边作出将要告别的姿态。【多谢二位的帮助。实在是非常感谢。】
事情告一段落，这似乎是定论了。
【好，我也回去D触口看看能否帮忙修理守卫罗伯特。】医生说。他的那只木杖仍然握在手里，赋予他从容不迫的风度。
蓝布雷德将侍卫召集到身旁。
【是么，】博士道，【认识两位真是让人很高兴。下次再会——】他抬起手来——
【博士——】
身着黑色长裙的少女趋近而来。
【索菲亚！】博士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我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索菲亚的脸颊现出绯红。
【索菲亚大人。】蓝布雷德行礼。
【你好，蓝布雷德。】索菲亚道，而后有些气喘吁吁地问，【情况怎么样了？】
【完全解决了。】
【太好了……】
索菲亚按着胸口，仿佛如释重负。她松了一口气，说：
【在下雨呢。】
【是啊，在下雨。】博士笑道。
【这位是——？】索菲亚看向医生。
【他是医生（Doctor），也帮了我们很大忙呢。】
【太感谢您了。】
【不必。】
【……接下来呢……？】
【我们都还有没做完的事呢。】博士说。
【是吗……你也要走了吗，博士？和你的……侄女一起？】
【没错，我们还有点事情。】
【那……】索菲亚似乎有些不舍，【再见了，博士。】
【再见。】
【记得下次有空来我们家玩。】
【你说过一次了，我会记得的。】
【再见……】
【再见。】
博士带着菩提离开了。蓝布雷德，医生也去做各自的事了。
博士与菩提走在上温顿的街道上，洒水喷头的阀门似乎刚刚被关上。飘散在空中的水雾，在上温顿天窗透过的阳光照射之下，竟形成了七色的彩虹，悬挂于半空，是那样美丽。
【彩虹……】
菩提见到了自觉醒以来的最为绮丽之物。心中被一股莫名的感动所填满。
【菩提，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识字绘本和动物图鉴吗？】博士说，目注着彩虹，【现在，我们就去买吧。】
说着，他牵起菩提的手往右边走去，穿越人群。那里是书店的所在方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