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又……要视察一遍铁匠铺么？
护卫A：是的。
两分钟之前，塔尔还在护卫队的营区里拿着没有剑刃的剑柄把玩着换握的姿势，来自公爵府的亲兵忽然找上门来。
由于造访很唐突，两人便在还未全亮的露天训练场上交谈了起来。
塔尔：贝优桑娜小姐想去的话随时都没问题，不过为什么呢？
护卫明白，贝优桑娜等人前几天才参观过那里，现在又要求再次前往本地可以说是“军事重地”的地方自然有些奇怪。
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有人在本镇暗中活动”的情报透露给塔尔队长，毕竟连他们自己都还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护卫：……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人事上的交流罢了。
贝优桑娜的护卫最终选择了敷衍，毕竟决定是否流出情报的权利不在自己。
塔尔：…………
塔尔：我知道了，那我也一起去吧，今天正好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行动。
护卫：啊，辛苦了。
…………
…………
当！
——当！
当——……
简单的打铁声中，充满了无数常人难以分辨的音调。
它们的高低长短，舒缓急促，就像是大师级作曲家笔下的音乐作品一样耐人寻味。
用工具敲打、研磨着手中的铁具，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它们的生命力，以及它们在将来为使用者阻挡伤害时迸发的火花。
虽说昨晚几乎彻夜都在执行着自己的“任务”，今天的状态却依旧可以说得上是完美。
即使是在铁匠之都外围潜心打磨铁匠技术的那一年，也很少有状态这么好的时候。
到底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终于有了一个想要实现的目的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总之，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享受这种状态。
因为……这种状态，能够少有地让人遗忘疼痛的滋味。
趁着这一股劲儿一口气做完所有的工作吧，然后在继续“任务”之前好好把觉补足。
——当咚咔。
雷：…………
金属的乐曲中混入了一个不协调的音符，拿着锻锤的手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虽然隔着一道门，有人打开门锁从外面进入铁匠铺的声音还是清楚地飘了进来。
大概是塔尔吧……据我所知在这里只有塔尔有这样的权限。
老铁匠：好像有人来了，你去迎接一下。
小铁匠：噢、好的。
被使唤的小铁匠停下手中的工作，粗粗地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朝工作室的内门走去。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这位铁匠师兄僵硬成冰棍一般的身体。
贝优桑娜：……打扰了。
小铁匠：…………
老铁匠：…………
雷：……！！！
开门的的确是塔尔，但率先走入铁匠铺工作间的人却是贝优桑娜。
塔尔：贝优桑娜小姐，这里比室外温度高很多，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
贝优桑娜：没关系。
老铁匠：啊你好你好你好……欢迎。
老铁匠连忙推开自己的徒弟，热情而又慌乱地迎了上去。
贝优桑娜：你好。
老铁匠：有有有什么事吗？有什么我可以效效效劳的吗？
贝优桑娜环视了一圈屋内，最终还是礼貌地把目光放回了面前的老铁匠身上。
贝优桑娜：我想订做一套护具。
老铁匠：订做护具吗……
老铁匠：好的——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吧！
塔尔：哈？真的没问题吗？这半年以来你都在造箭和维护，很久没做过新护具了吧？
老铁匠：你你——说什么呢！
老铁匠：咳嗯、小塔尔，在这里可是我说了算，就算你是队长也不能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
老铁匠：喂、让塔尔先出去，别让他影响我的工作状态。
小铁匠：哦哦……
塔尔：……哈？
塔尔被推出了门外，好像完全没搞清楚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碍于贝优桑娜在场，她也不好发作，只好转到透气的小窗前，从屋外继续关注着屋内的情况。
贝优桑娜对身边的事情似乎毫不在意。她自顾自地脱下外套，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衬衣。
只是轻轻地抬起手臂，就仿佛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女性气息在充满了金属、木炭与汗臭味的铁匠铺内散发开来，覆盖了一切。
老铁匠：这……这是？
贝优桑娜：量身。
老铁匠：…………
老铁匠：哦哦哦——对对对，要做出合适的护具，不合身可绝对不行呢。
老铁匠：量身……噢、软尺，软尺……
老铁匠：呃…………
老铁匠双手捧着软尺，站在贝优桑娜的面前胡乱比划了好一会儿，那姿势完全不像是要获取身材数据的样子。
“紧张”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行动，连正常接触对方的身体都做不好了。
没有人知道此时老铁匠的脑海里有着怎样的惊涛拍岸波澜万丈，旁人看了只会觉得纯粹的尴尬而已。
贝优桑娜：换一个人。
老铁匠：……啊？？
贝优桑娜取过老铁匠手中的软尺，递向一旁的小铁匠。
小铁匠：呃？我？那个……
贝优桑娜微微叹了口气，视线自然地转向屋内的第三人。
贝优桑娜：……
贝优桑娜：你来。
雷：…………
雷：【嗯。】
就在贝优桑娜进门后不久，我已经戴上了昨天才为自己做好的金属面具。
原本是打算在紧急情况下使用的，没想到这种紧急情况这么快就来了。
除了面具，我还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声线，尽可能用低沉粗厚的口吻去说话。
贝优桑娜：面具是？
雷：【护脸，防止溅伤。】
贝优桑娜：给。
雷：【……嗯。】
贝优桑娜没有追问，干净利落的作风还是以前的模样。
我努力地自然站起身来，从贝优桑娜手中努力以最最自然的动作接过了量身的软尺。
透过全覆式金属面具上的单向玻璃观测孔，我能够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着贝优桑娜，却不被她认出我的眼睛。
抚去手上的煤尘，戴上一双姑且算是干净的手套，将贝优桑娜的前臂轻轻托起。
隔着手套触摸着冰雪一样的女子，软尺从手腕一路延伸到手肘，确认过数值之后再缓缓收起。
臂长与肩宽很快确认完毕，按理说接下来应该是胸围、腰围以及腿部的数据……
贝优桑娜：无妨。
雷：【……是。】
她看出了我的犹豫，所以我决定扔掉犹豫。
她转身，拉伸尺子；回身，收回。
手中的软尺就像是一只创造之手，将美丽却无法接近的女性的身体在我眼前一圈一圈地捏塑出来。
即便是在和贝优桑娜做队友的时期，我也从未有过为她量身的经历。
我的铁匠手艺最多也就是打造和修补一下护甲片，再由她自己安装使用。
连队友的接触都如此有限，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为她做量身之类的行为，所有的衣物和装备贝优桑娜都会亲手改造。
我很忐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自己的身份突然暴露之后贝优桑娜表情的突变。
那一定是充满了冰冷的拒绝，就像那时拒绝我的告白一样。
这种想象，恐怕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让我不得不认输投降的敌人。
但、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完成手上的工作。
贝优桑娜已经成长了、改变了，变得比原来更落落大方，能够允许不认识的外人最低程度地接近自己。
我也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偏僻村落的普通铁匠，此时不过是因为地位的差距为这位保卫村庄的佣兵服务罢了。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使用这张面具。
我希望如此。
不过，沉浸在内心世界中的我所没有注意到的是，我与贝优桑娜所在的空间里出奇地安静。
没有任何人打破这份沉默，直到我的工作完成为止。
塔尔：…………
塔尔：总感觉……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动作为什么这么协调呢……
塔尔：就像是彼此配合着动作的……舞者？
塔尔慢慢离开窗前，回想起了刚才贝优桑娜的护卫说过的话。
塔尔：“人事上的交流”……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