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花者
第二章千岛山
寻找核弹坑中最后一朵花的女孩，找到的并不只有受到污染依旧茁壮成长的灭绝之花，还有自己的神秘的身世。
四叶草的故事
“那这位洛离先生，患星沙病，也就是早衰病，你了解多少？”胡子凌乱的中年人说道。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那时，实际年龄三十五岁，从外貌上根本看不出，第一次见到我真的以为认识一个同龄人，甚至比我小。”
“四叶草博士，我听闻过你在医学的卓越研究，我想听你深刻的解析。”
“你是说星沙病吗？原理是某一部位或者所有体细胞的命运都会颠覆。我们的细胞的生命进程仿佛是从无知山的雪山顶峰向下滚的雪球，撞到树上终止而死亡，或是一路越滚越大的细胞的分化与增值，正常体内大多数细胞的命运一定是单向不可逆的。然而星沙病病人的细胞就是从山脚下往山顶滚的雪球，细胞去分化成祖先细胞，或是停止增值迅速衰老，病人外表看起来越来越年轻，实际上全身的细胞快速衰老，从两倍至十倍不等。按理说老人更容易得此病，洛离的早衰病如此的早。黄色的眼睛是这一病的特征，一切星沙病的病患皆会变成黄眼。”
“精彩，四叶草博士，请原谅我的无礼。”
“原来你在给我出题啊，我还以为你不会。”似乎意识到说错了什么话，年轻女性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摸嘴唇，“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不好意思，景氿教授。”
“无妨，我有错在先。”
“你不放在心上就好。”
“你和洛离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那天刚好打算去福斯特镇东边的千岛山探险，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去山里探险的。”跷二郎腿的年轻女性甩了甩过肩的长发，看向了窗外的阳光，“那天我纺织厂早班，下班之后我就整理行装……”
窗外的林木和碎石飞驰而过，平稳的公路上的城际巴士没有一点颠簸，无人驾驶的车内只有少女一人，手肘撑着车窗，手背拖着下巴。窗外没有飞雪，没有生机的北部林区根本不适合人类生存，但这却给了野生动物完美的家园，突然一抹红色在窗外闪过，少女终于动了动脖子，而红色的身影收起爪子，已经飞翔消失在天空中。
“千岛山北站已到站，请乘客们有序上下车。”车内广播。
“这不是根本没人上车吗。”少女自言自语。复合材料中底的皮靴踏出车外，坚实地踏在路面上。眼前是海拔并不高的高山，不过山势回环，险峰耸立，恰好此处冰河和不冻湖最多，千岛山可能由此得名。
几步之后，背着登山包的少女踏上了雪地，特制的靴子涉雪也不会陷太深，乌黑色的长发披在雷锋帽外，帽檐并没有完全扎住耳朵，而是随着一步两步，两边的耳朵檐像是要飞起来。
极高密度的针织手套抓出挂在脖子上的微型手机，在此处导航仪面板上一片空白，和眼前的雪地的唯一差别是可以把发光的屏幕息灭。呼一口气，白雾在空中环绕，本来就不是很亮的天似乎暗了一些。
“四叶草，你已经到千岛山了？”刚熄灭的手机又发出了光。
少女仔细看了一些时间戳，发送时间是帝国时间十二点，而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十三点。
“我刚上山，这里信号不好，阿芹你发消息收不到。”
确实没有回复，也在意料之中。
过了一会，手机又收到消息，“你还在找你父亲的踪迹吗？”
“不，我想我在找一种花，可以让春天回来，大概。”
没有回应，可能短时间内不会有消息了吧。
这条路前人已经塔过数次，薄薄的一层雪遮住了压得很实的泥地路，四叶草依然能认得出。泥土路的前方是一个豁口，两侧都是高山，反而是更高处的针叶林没有被北国的雪覆盖。走到豁口，这里是前人的路的终点，再往前是树木稀疏的雪地荒原，然后就是看不见边的大海，即使是全年零度以下，充满生命力的大海没有冰盖。
突然，身后的灌木丛习习索索，少女一下子如同一块弹簧钢，跳了起来，半蹲在了松树旁的雪堆旁，右手慢慢摸到腰间，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动静越来越大，灌木的枯枝就像在烈火灼烧一般爆裂开，洒落在泥地里溅出尘雾。雷锋帽的小翅膀紧紧盖住双耳，手掌大小的枪管已经对准了灌木的中心，只不过准心仿佛在用筋膜枪按摩一样抖动。
刹那间，震动消失了，一只巨大雪兔从草丛里跳出，灰白色的皮毛完全融入雪地荒原，体型仿佛金毛犬，似乎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修长的后腿踩在雪地上仿佛棉花毯子，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呼……”松了一口气。手枪重新挂上保险，藏在腰间，“继续继续，继续找那花儿。”
行走在雪地荒原中，已经行进到了非常平缓的山势地区了，越过千岛山，大海是蔚蓝色，但是没有沙滩，被混合泥土碎石屑雪占据。海浪静静拍打岸边，与其说是生命之源，不如说连天体的引潮力都不愿意顾及这片荒芜之地。
远处的沙滩上有一只海鸟，相视的一瞬，起飞盘旋在海上，回到了身后千岛山断崖的巢穴中。树林中也有鸟类的动向，不过四叶草似乎没有兴趣。
“沿着海岸找一找吧。”年轻的女孩抓起一根枯树枝插在原地，涨潮时似乎会淹没的土壤十分肥沃而疏松，就在此处，可以看见海边有几间小屋，可能随时会被性情多变的气象吞没。
“你在纺织厂不是养了许多花吗？我记得有一种很好看的叫做什么……”挂在脖子上的微型手机屏幕闪亮。
“阿芹你说的是五色的花吧，很少见的花呢，叫做心爱。”简单的语音输入，脚步没有停止。
“这不就是你找到的花吗？四叶草。”
“不是，心爱的生命的接收者，我想找生命的赠予之花。”
没有动静，看来新号又断了。时间指向了十八点，四叶草看了一眼没有尽头，没有岛屿的深蓝海洋，继续沿着看不见任何海洋生物气息的海滩继续前进。
“晚上六点，你习惯于不吃晚饭吗？”穿着轻便衣服的中年男子挠了挠头。
“吃饭这么开心的事情我怎么会错过呢，因为极低的特殊光周期，不知为何天亮的很早，而黑的很晚，即使是天寒地冻适合冬眠的背部林区，成年人的睡眠时间一般在五小时上下，我睡得会更少，三餐跨度有时会很大，我一般晚上八点吃饭都比较正常。”
“北部林区那时是极昼吗？”
“那现在其实也全年极昼，因为第一次入侵的原因，星球的自转变慢了，一天，也就是一昼夜是三十小时，如果一天算做三十小时的话，公转快到一年仅有二百四十天，地轴的位置也发生变化，北部的轴心十分接近无知山北麓，找到那朵花之前，北部林区永冬，夏冬的温差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温差也是只有十度以内，昼夜大约是二十小时比十小时，按理说睡眠那么少会非常疲惫，然而实际上人体适应低温选择了极大降低日常代谢，寿命如果按照一年来算的话，只看寿命，是没变的。”
“四叶草博士你说的很对，这种剧变确实给人类带来了极大的挑战。”
“已经挑战了一千多年了，一千年前的人类的生活节奏那么快，我肯定适应不了。”
“你就如一直做的那样沿着海岸线走吗，后面发生了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海岸旁的景物仿佛一成不变，除了背后已经越过的几瓦无人小屋，还有没有注意到身后天空乌云密布。
前方的石堆中，有一抹绿色吸引了四叶草蓝宝石似的双眸，须状根在乱石的中撑开一条缝，一颗单子叶特征的小芽，叶的背面有一层冰笋状的霜，不过没有花，花蕾或是别的结构都没有。
明明还是看得见太阳的白天，忽然之间夹杂着碎雪的凛冽怪风吹醒了毫无知觉的旅行者，平静的海水也愤怒地咆哮，水花一步一步紧闭，洗刷了一双皮靴留下的浅浅脚印，黑夜让能进度极度降低，背后的千岛山群峦都消失在了黑幕中，没有形态的幕布也遮住了似乎近在咫尺的小屋。
“嘁，怎么这时候暴风雪来了，依旧是这么不靠谱，天气预报。”少女自言自语，拿起胸前挂的微型手机，拍下照片的同时记录了经纬度的坐标，放下后自动启动了手电筒模式，晃晃悠悠的光源饥渴地搜寻着求生之处。
北部林区盆地地形平时无风，但出了平原就不是这样了。巨大的寒风仿佛一个无形的幽灵，顶住四叶草的后背往前走，粼粼的海潮在泥潭上乱窜，仿佛要雕刻高山和沟壑，精致的皮靴不知不觉已经会整个陷入混杂泥土和枯树残渣，踉踉跄跄就像一个刚学旱冰的小孩。
四周的景色渐渐暗淡，四叶草胸前的微型手机的电筒随着脚步左右摇头，就像困在火场中的孕妇，左右摸索搜寻着求生的道路。千岛山的高峰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东方的大海中黑到发紫的层积云冒着雷光，朦朦胧胧间，地平线上树立起许多高柱，像是只有树干的老银杏又像是古老宫殿的罗马柱，不过长发吹得像是空调出风口的红绳一样的少女，没有时间管这些，脚下踩着的感觉改变了，鹅卵石砌的矮墙就在小腿边上。
“有人吗有人吗？算了肯定没有，我进来了。”少女冲开了门，并不是海风锈蚀了门锁，锁具完好无损，甚至可以说是新的，半木半合金的门根本没锁，不过刚进来的不速之客把它锁上了。
登山包随手丢在兽皮的地毯上，防水的纳米材料阻挡了绝大多数雨雪，少数雪稍稍渗透过了地毯。
“冷死了！取暖器呢！”少女把微型手机放在桌上，光照变为了环绕模式，照亮了室内，墙上灰色的影子是一个如同强盗，粗暴的翻箱倒柜的女孩。
坐落于北部林区的城市，必须有独特的供暖基建，居住在北极镇的四叶草，常用的是不知叫什么名字的稀有金属发热的取暖器，简单好用占地小，可能属于福斯特镇的海边小屋的供暖设备，可能是四叶草的知识盲区。
“咳咳咳……什么东西啊。”打开了一个青石储物区的榉木厚盖，除了相同颜色的碎屑外，黝黑的小瓦片状的材料蛇形排列在其中，“所以……这是煤？”
“所以那时你没有见过瓦片煤？”
“怎么说呢。”女青年甩了甩有点毛糙的长发，斜视左手玩起了翘起的发尾，“其实也没有那么糟，冬至镇的电力来源是伐木后的原木废材，或是可燃垃圾燃烧发电，我们称之为蒸汽发电厂。每家每户都会用轻便的电取暖器，锶在有电流情况下会发出大量热量，加热快散热也快，耗电极少，坏处就是寿命比较短不到半年就会损坏。燃煤发电厂的副产物热能也可以给发蒸汽电厂周围的区域提供热水。”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继续说道：“福斯特镇不同，他们在探索到地热前全用燃煤发电，包括极大储备的瓦片煤和附近的煤矿，北部林区并不都是寒带乔木，反而深埋在厚厚雪层底部的是热带植物，洛离他对我说过一次是迷雾雨林板块漂移什么的，不过我不是很懂。砍伐的一部分桦木和榉木会从福斯特镇运送到冬至镇发电，福斯特镇的清洁能源不限于地热，还有那时候已经应用的氢能发电。地下水库的水本身就是直接洗澡都觉得烫的，城市遍布的比蛛网还复杂的地暖水管已经足够。我看到的瓦片煤应该是远征队在福斯特镇刚建立那时留下的，我确实不太了解。”
“抱歉又打断了你。”
“没事。”
反复确认微型手机的信号，在这个没有白细胞的时代，雪中的小屋和福斯特镇的信号基站，除了抬头就能见到的千岛山之外，还有不明原因扰乱磁场的暴风雪。屋子中央的火炉发出了可能只有芝麻大鞭炮的爆炸声，没有烟囱，小屋排烟的策略是屋顶的煤灰隔间。少女看了一眼搁在火炉边的牛皮雪靴和厚长袜，盘腿坐在自己的登山包旁，从包中缓缓取出保温壶，壶的特殊隔层装入热水可以保温，而放入融雪可以化水。抿一小口，随后一饮而尽，随手把不锈钢饭盒推到离明光不近不远的地方，扯了扯紧身外裤的纳米防雨层，摇绒颗粒没有贴身后在空气中像海葵一样舒张，并没有异常的脚踝上，有一处被煤灰抹黑的新伤的纤纤手指像小狒狒一样来回挠。
有一点漏风的门框不断传来台风天把窗框开一条缝的怒啸，混杂着令人不悦的杂音，但是习以为常的少女调整卧姿，在未知物种皮毛的地毯上枕在登山包上，就像在繁忙机场的指挥塔中的值班员或是空姐，好似一个城堡中的公主躺在天鹅绒挂帘床上，和女仆说晚安。
炉火渐熄，焦炭散落四周，隔热玻璃外的世界也沉入无限黑暗，没有任何预报，也无法预报的暴风雪不知何时停止。重复的窗外景色卷轴式的循环播放，风声像装修打电钻一样连绵不绝。
不知何时睡姿侧卧的蓝宝石眼眸睁开，古怪的脚步声踏着埋在雪地下的厚泥土小径越来越近，似乎是双足，又像是四足。腰带上的抢快速拔出，就像盯着病人心电图的护士一样警戒着。
“得得得。”是敲门声。
“是谁！”像是唱歌时极力压向低音的假声。
“我是勤物行，在附近狩猎，见到火光。”
四叶草走到窗边，外面黑压压的一片，隐隐约约能见到一个人形。
“稍等，我给你开门。”走到门背面，枪口对准了入口。
只是轻轻打开门锁，外面的高气压就重重把门掀开。不紧不慢地走来一个男子，他把长矛插在雪地里，靠在房外砖墙上，赤脚，从泥雪踏入屋内，麻布马扎和短裤显得很不合时宜。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麻袋，头上绑着草绳制作的发髻，看上去年龄比门背后的少女没有年长多少。
“碰！”从门后使来的巨大力量，把门锁上。
“明明有好好警戒呀。”浑厚而有城府的男中音，眼前的可能不是猎人而是一位老绅士。
“你叫勤物行？你是从哪里来的？”撅起的嘴唇显然有别的疑问，保持距离，并没有放下枪。
“困在暴风雪中，四叶草，我是来帮助你的。”根本无视举着枪瞄准的姿势，把包轻轻放在一旁。
“你怎么知道我是四叶草？我有食物，还……”
“你的食物只够一顿饭，我带了水和食物给你。”看了一眼带来的麻袋包，“暴风雪会明天黄昏结束，呆在这里很安全。”
“我这里……”
“记住，别出门，不论外面发生什么。明天暴风雪会停止，停止之后去福斯特镇找一个年轻男性，是一名外乡人。”
“为什么？”
突然年轻人的琥珀色的双眸闪耀起了紫色而明亮的强光，一股脱力感席卷四叶草全身，赤脚站在木地板上的四叶草顿时腿一软，只是呆滞地站在原地，意识缥缈，恍然中又似梦非梦，在海边小屋，却又并非在此处。
头晕目眩中听到面前的男子说道：“第一次入侵的伤痕尚未完全修复，还有更险恶的威胁即将到来，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你我都身处星球的漩涡中，稍有不慎，就会失去生命。”
似乎过了很久，却又只是一句话的时间，四叶草看见自己的双脚站在木地板上，好像有点冷。勤物行缠着兽牙的草线手镯伸向门锁，“还有，下次使枪，记得打开保险。”
背对着火炉的少女惊讶地低头操作着枪，甚至这才想起枪在手，一秒后抬起头，神秘猎人和他的长矛，消失在了无限黑暗的荒漠中。
不知冷风在脸上吹了多久，回过神来想要去关门，而赤脚已经冻得有点发麻。重新坐在火炉旁的那个位置，把烘干的靴子和长袜换了个位置，抖出了陌生的麻袋包中的物资，确实和描述中的一样，印着福斯特镇食品店标志的罐头和矿泉水。
“如果还能洗个澡就好了……”把饭盒和罐头放在明亮处，拆开一张湿巾擦了擦筷子，停下了嘟囔的嘴。
“所以那个零下二十度还有暴风雪天气中穿着单衣的男子，究竟是谁呢？”
“其实我到现在也搞不懂。”不知何时手边多了一纸杯装咖啡，同样还有眼前的男性，“他的妹妹更加奇怪，总之他们很抗冻就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