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
面对着突兀的变故，正坐在驾驶室内的九城似乎并没有多少惊愕。
相反，他是以一脸从容的态度，操着那一成不变的平静语调回答着八神川介的命令。
“你应该明白我想要做什么吧。”
“是‘那位大人’要求你在此解决掉我们呢，还是你想要独吞？”
“对不起，都不是。”
依照那刀身与刀刃等长的面貌来判断，应该是雉刀吧。八神川介手举着如此纤长的刀具，逐步接近着卡车的驾驶室。
“首先，我相信‘那位大人’并不会对我保留多少信任——毕竟，我可是前不久才加入你们这一伙的人，况且，如果我想要独吞这一车的孩子们的话，必然会选择在运输的半路上解决掉你们才对，这里是你们的领土，纵然我在这里击败了你们，也无法将车子安然地驾驶到接货地点的。我说的没错吧。”
“聪明……八神川介，你果断对这一切很明了啊。”
“那么，你明知故问的话，是为了什么呢。”
八神川介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像是上位者一般地询问着九城。
“因为，我也并不信任‘那位大人’，如果你是受她的命令来解决掉我们的话我倒一点也不稀奇，但可笑的是，你的目的……似乎并不是想要与我们一同行恶对吧。”
“我想要救出这些孩子们。”
八神川介的这一番坦诚话语，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这不断折转的发展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这么说来，从加入我们的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在说谎吧。”
九城的手攒紧了方向盘，语调不再那么平稳，而是充满着愤怒的起伏。
“看来……我的猜疑是没错的。”
“嗯？”
“当你轻松答应‘那位大人’，盗取这辆车作为工具时我就有些怀疑，果不其然啊……那么，你又是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呢。”
“虽然有足够的证据指证你们是犯罪分子，但先前的情况却没办法确保这些孩子们的安全。况且……这种出其不意的攻击，也不恰好制服了你们吗。”
“真是善良的人。”
“如果为了抓捕你们而将孩子们的安全弃之不顾，那是与我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两人的对话，似乎正在向我揭露出我所不知道的事实。
八神川介……从一开始便打算营救这些孩子们，因此而混入了他们的犯罪组织，而他又巧妙安排了今日的交接行动，因此，才发生了方才的事情。
也许他没有预料到我的出现，因此才会重新布置了宗源寺的相遇吧。
——“这个案子……你没必要追查下去了。”
那或许真是实话。
并不是像我之前想象的那样，作为激将法而使我深入虎穴，而是当真希望我离开这里。
可惜事与愿违，我还是成为了他完成目的的绊脚石了吧。
眼前，八神川介走近了卡车的车门，将刀尖对准了毫无反抗之力的九城的面庞。
“我明白了。”
话毕，九城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面对着逐渐逼近他喉头的刀尖，他选择了放弃抵抗。高举起双手的九城，逐步从卡车的门扉慢步而出。
“真是狡猾的家伙啊，八神……”
“彼此彼此。”
八神川介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态，旋即将刀子抵在九城的肩头，然后侧过脸来。
“林君，还好吧。”
“没……没事。”
出乎意料的，是八神川介少有的温柔语气。
“呵呵。”
他笑了。
虽然在面具的遮掩下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却能感受到那是他发自内心的笑意。
“抱歉……对你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但，总算是解决了吧。”
“啊，嗯。”
随着时间的缓缓推移，身上的伤口也不再是那么火辣辣的疼痛了。
视野内也逐渐清晰了开来。
“……嗯？”
准备支撑着身体从原地站起来时，却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闪光。
光源在于九城那高举着的手腕，但当我想要更加清晰地看见那是什么物体时，却已然发现事情不妙——九城在短暂的时间内弯下了腰，旋即将手腕间的利刃拔出，准备刺向八神川介的腰间！
“危险啊——！”
我大声喊道。
但似乎为时已晚，发觉对方快速动作的八神虽然即使测过了腰，却没有摆脱臂弯被刀刃狠狠划过的现实。
“唔！”
“八神！”
胸腔内顿时涌出了怒火。
一时间，我甚至想要冲过去，狠狠地将拳头抡向九城。
但此刻的我只能倒在原地，亲眼目睹着八神川介臂弯上溅起的血沫洒向半空。
“呵——”
九城发出一声冷笑，随后快速朝八神奔去。
后者只能捂着臂弯发出不甘的呜咽声，由于右手受伤的缘故，他的雉刀早已掉在了地上，面对着九城疯狂的攻势，八神川介选择了逐步后退。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挥舞着的匕首在半空中划出银色的轨迹，似乎时刻都要将红色的血滴染红天空般，诡异地发出尖锐的长啸。
几乎每分每秒都令我无比揪心，深怕着八神遭遇不幸的我，试图从原地站起来。
“呃啊！”
眼前再度传来惨叫声。
这种现状已经让我无法忍受了，将双手撑在地上使出力气作出起跳的动作后，我总算是从原地支起身来。
“混蛋……别用那种东西！”
虽然头脑深处还是一篇嘈杂，虽然眼下的自己甚至无法正常的行走……但我仍然是抛开一切般地大声叫喊着。
“八神！”
勉强迈动步伐的我颤颤巍巍地靠近了他们交战的地方，随后，捡起了先前便躺在地上的雉刀。
“哼……”
但身旁的一声冷笑却夺走了我的注意力。
转过身时，一阵犀利的刀光便直冲着我的面堂斩切而至。
“可恶！”
连忙架起雉刀的我以残存的力气抵挡住了这一记重击，但僵持的时刻，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着，告之我不可能坚持下去的事实。
“混蛋啊……一点也不知道这样很痛么……”
眼前的人……几乎面目全非的草雉坚二，同样是一副狼狈的姿态。鲜血从他糜烂的额头处不断流淌而下，直至染红了衣裳，配以那一副凶恶的神情，俨然一副挥刀的妖魔般可怖。
他似乎将先前被八神击倒的愤怒全数宣泄在了我的身上，凌厉的刀法持续不断地在我架起的雉刀上碰撞着，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唔……”
且不提如何帮助八神，此刻的我甚至没办法自护。
——不过，这些刀法都似曾相识。
记得在偷窥雉刀社练习时，有见过类似的套路。
——那么……
最后一次架起雉刀以抗击他的攻势时。
“就要这样！”
我将双手扭转，顿时扭转了九十度的雉刀将草雉那凶猛的力道一同顺水推舟般扭向了另一个方向。
随后，我的右脚迅速迈进，趁着他尚未收力之际，我的胳膊肘已经狠狠地撞向了他的臂膀。
“呜！”
原本便没有那么清晰的意识，加上我的撞击，草雉坚二已失去了平衡，顿时倒向一旁。
“八神！！”
没有顾得上倒下的草雉，我急忙迈开步子，奔向八神与草雉所在的方向——另一间开启拉门的仓库。
他们依然在交战。
八神依旧选择后退，脚步退却之余则凌乱摆放的纸箱与铝制椅狠狠地抛向九城。
但对于神志清醒的人而言，只是徒然。
九城一步步闪躲开八神扔来的物体，随后不断接近着他。
“可恶……”
眼前的地面上四处弥漫着迷乱的烟尘，加以我本身的伤势与满地的狼藉，想要接近他实在太迟了。
“呜！”
推搡着杂物接近时——只感到后背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
“哈——你再跑啊，跑啊！”
还来不及转过身去，铝制椅的便再度砸向了我的膝盖肘，一时间，双腿一软，我顿时半跪在了地上。
“哼哼哼……哈哈哈……”
草雉发出疯狂的咆哮。
毫不留情的一记重踢猛然落在我的胸口，没来得及支起身子的我，就连呜咽声也没法发出，便趴在了地上。
我没办法站起来。
口腔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双腿已经失去了直觉，双手也没办法再度施展气力了。
“废物……”
草雉跨过我的身子，迅速朝八神走去。
“八神——危险！”
纵然这么咆哮也无济于事。
闪躲着的八神显然没空闲的精力去顾及草雉，当他再度避开九城的挥刀时——草雉却猛然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这个混蛋啊……”
草雉在嘶吼着。
无论八神如何挣扎，也始终没法挣脱开草雉的束缚。
“哼……九城……这个家伙就给我报复了。”
“随意。”
面对着草雉那凶狠的神情，九城则收起了匕首，随后退向一旁。
“哟——这下倒好了。你，还想要作出什么反抗吗，叛徒，白痴？”
他得意地笑着。
草雉坚二将八神川介反转过来，随后握住了他的衣领。
后者显然没有力气反抗了，只能凭空地挣扎着。
“别以为戴着面具就可以嚣张到什么程度了——我早就看你不爽了，要不是顾及同伙的身份，我可一定会杀了你这个混蛋。”
“可……恶……”
八神无力的声音，换来的我草雉更加疯狂的笑声。
“但现在，你却要死在我们的手上了，是不是很好玩啊，八神！”
他的拳头抡向八神的肚腩，那一记重击的力气之大，连我这个倒地不起的局外人也能感到揪心的疼痛。
“唔！”
八神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声，他的身体顿时弓起，蜷缩作一团。
“嗯？”
草雉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发出一声窃笑。
“啊，刚才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呢，一点也不像一个男人的声音啊……我说，九城你也听见了吧。”
“早就发现了……这个家伙的身份，怎么可能看不透。”
“没错啊！”
草雉坚二的笑声愈加强烈，深深地扎进我的耳膜。
“你说对吧，啊？女人！”
伴随着笑声的结束，他屈起握住八神衣领的右手，随后——
我明白了他的意图。
我瞪大了双眼，不甘地发出咆哮。
“住手啊——————！！！！”
“砰！！！”
八神的脸——戴着面具的脸庞，猛然撞在了一旁的瓦楞纸箱上，发出一声脆响。
“女人，女人，女人！！区区女人也想反抗什么啊！！”
草雉没有停止撞击的意图，他握起八神的后脑，随后再度朝纸箱撞去。
“砰！”
“住手啊，混蛋！！”
“砰！！”
“住手啊，住手！！！”
“砰！！！”
接连三次的撞击都在刺痛着我的心脏，仿佛重锤般擂打着我的胸口。
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内滑落，目睹着八神的惨状，我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住手啊——！！！！！！！！”
“去死吧，混蛋！”
“砰！！！”
三个声音重叠在一起，顿时响彻仓库的空间。
“咔”。
前方传来清晰的脆裂声，八神那带着诡异笑容的面具碎片洒落一地。
“垃圾女人……”
草雉松开了手，八神那目视之下如此脆弱的身影，就这般坠向了地面。
沉闷的响声传入了我的大脑深处。
“好了……草雉，别管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了。”
九城那冷静的声音令我如此愤怒。
“明白，明白！现在就出去——啊，不对。”
准备迈开步子的草雉却注意到了倒在一旁的我。
“滚开，你这废物。”
随后，腰部再度遭到重击，我的身体滚向了墙壁的方向。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喊些什么了。
昏暗的视线中，草雉坚二向我抛来最后一个不屑的目光，随后跟着九城一起，得意十足地走向卷帘门处。
“八神……”
我勉强侧过头，望向不到五米之外的八神川介。
他……应该说是她。此刻无力地趴在了地上，腿脚没有任何动弹，若不是那脊背还在微弱的起伏……或许旁人会认为她已经死了。
我的心在阵阵地疼痛着。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痛斥着命运。
假若我早些发现这一切就好了，若是能早些察觉八神的计策，不再让自己受伤，成为他的助手，或许就不会面临这般惨状了。
但后悔一点用都没有，打从上次与小皙发生争端、导致她几乎命丧火场时，我便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
“八神……八神？”
我像蠕虫一般的，将身体挪向八神川介。
但每挪动分毫，我便更加清晰地望见了八神的面庞。
那张脸——
那个眼睛，那个鼻子，那张嘴，仿佛都是心灵深处的谁人的脸庞印刻下来的一般。
“啊啊啊……”
我伸出手，竭尽最大的力气，触碰到了那张脸。
满是粘稠血液的脸庞，触感却如此清晰地经由手的连接导入我的内心深处。
脑内变得一片空荡，连那躁动不安的耳鸣也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张脸。
那稚嫩中透着老成的脸，那天真中背负沧桑的脸，那熟悉又十分模糊的脸。
——是她。
“优……八神优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