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还是默然？
认不出来了，过去的那个热情的帝国办事员，那个大咧咧而又好心的索利波先生荡然无存，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个痛苦加身、复仇缠身的亡灵。索利波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威米柯不知道，他要问清楚吗？不，没有那个必要。因为，内在的心已经死掉，仅余一具残躯碎壳。那赤条条的灵魂更是千疮百孔，全身上下都在散发恶意。
语言已是苍白无力，威米柯本就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自知用语言是不能让索利波信服的。他是个笨蛋，粗鄙之人，从山旮旯里钻出来、灰头土脸不懂世事的愚蠢村夫。不过，就是这么个无知的村民，也有认为正确的事情要去完成！
“我……我的决心，让您亲眼目睹吧。”
黑发少年抽出自己腰际上佩戴的那柄他人口中的“魔器”利剑，其动作之迅捷让索利波只能看到残影；而剑身上缠绕的绷带布条也相继飘落，宛如天女散花。高高举过头顶，剑尖直指皓月繁星，还有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夜空。
魔剑出鞘，清冷的月光洒在光滑分层的刃身上，在沉寂的黑巷中就像突然劈下的闪电般耀眼。月华映射到四周，在地面绽放开圈状菱形的光影。无限的冥光闪过，手起剑落，化作狂袭的惊雷——
“唰！”
索利波脸上溅满炽热滚烫的鲜血，和他那双冷漠的眼神相对的是威米柯无感觉的黑眸，冷得就像寒冬的雪霜，落到脸上毫无感觉，只有当它融化成冰水后，才会让人异常刺痛。
嘀嗒、嘀嗒。
那是血一滴滴落到地面的声响。
威米柯的左手无名指已经不见踪影，至于那截手指，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他的脚下，浸在一滩血液里。
“断指之誓，”少年镇静地抬起残废的左手掌，“以血为证。”
眯起眼睛的索利波有点像只狐狸，他侧过身子仰起头，眼睛以俯视的角度盯看着威米柯。他接下来的声音枯哑而干涩：“不够！我不能因此相信你，除非，你拿出更具说服力的东西来。否则，你没资格知道绘洋子她的事情。”
“不够的话，那就尽管拿去作证吧。”
轮到手腕被锋利的剑划开，潺潺的血液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流，这种行为无异于割腕自杀，但威米柯不在乎！体内的鲜血每分每秒都在流失，超过安全阀值，冲破生命危险的关口，威米柯开始感到头晕，眼前的画面模糊起来，可他依旧坚持站立，一动不动的；而站在他面前见证自杀的索利波丝毫没有同情心可言，对于威米柯的自残行为只是冷眼旁观，恐怕只有血液流尽的那一刻他才会承认威米柯的决心。
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发白，瞳孔发散。身体的摇晃已经不是黑发少年能凭意志力抵抗的现象了，失血超过自身质量的四成，换成普通人肯定早就休克死亡。可是他还有事情没做完，他全靠一股气——得到老板娘下落的信念。
黏稠的液体过索利波的鞋底，现在是午夜时分，光线昏暗导致看不大清楚地面上的情形。倘若换成白天光照充足的情况，便会发现地上的惊人景象，过于可怕的出血量，足以让吸血鬼为之疯狂的鲜血盛宴。
发晕、发麻。
痉挛、混沌。
睡眠、死亡。
“你，真的想知道她的下落吗？”
冷不丁地，索利波开口说话道。没有回答，因为语言是无意义的，那对眼睛透露的钴黑光芒足以说明一切。
“那我问你最后一句话，知道了你又打算怎么办？”
威米柯用健全的右手平抬起利刃，手腕甩动扭转反握住剑，提至喉咙处，作出杀戮姿态。
“那好，我就最后一次相信别人吧。”
索利波的声音不具有感**彩，之后的诉说仿佛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阐述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
“我之所以选择相信你并告诉你，是因为绘洋子她也曾经信任过你。即便我不懂你身上具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又是如何做到让绘洋子她重新敞开心扉的，但是，我看见绘洋子和你认识后出现的改变。就算不是对我，只有她能充满激情地走向新生活，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绘洋子应该和你说过部分她的故事，关于’小吉原’，关于’游女’，以及她和那个异乡人的爱情故事……那些都是真的，你大可放心，绘洋子没有欺骗过你半分。只不过，当年在绘洋子和那位异乡人之间，还有一个家伙。一个弱小而胆怯的可悲废物，这废物既是那个异乡人的朋友，又是吉原头牌游女的万千仰慕者之一。正是这家伙，让异乡人和吉原花魁相识相知相爱，也正是这家伙，出的馊主意让异乡人用命换钱买人……”
“当隼死在绘洋子怀里的那刻起，我就发誓要尽自己所能保护好绘洋子，就算她不爱我也没关系，我只想默默守护着她，让她远离过去那种肮脏堕落的可怕生活。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过去几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成功兑现自己的承诺。绘洋子她始终过着平静而简单的生活，除了偶尔我推荐过去的正常房客，几乎没有人能够打扰她。直到你出现，给绘洋子原本安定的日子掀起波澜。”
“在你离开后，绘洋子突然变得异常开朗乐观，她开始修缮旅馆，还主动联系上我，告诉我她准备改变经营模式，除去二楼的出租住宅，打算将一楼改建成酒馆，吸引更多的客人过来。由此希望我能多介绍些客源光临她的旅馆。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我发誓要照顾保护她永远，所以对于绘洋子的拜托，我没有推辞更没有追问，而是投入全身心帮助她完成这件事。如你所见，旅馆修整一新，酒也进不少货，事情朝她规划的那样顺利进行。必要的证件我也帮她拿到手，完全符合帝都商业经营的规定。开业当天，我发动自己能联系到的所有人脉赏脸到场消费，绘洋子的容貌着实惊艳四方，之后连续数天顾客络绎不绝，绘洋子的酒馆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听起来非常顺利对吗？不！我从开始就知道，用老板娘的美貌吸引眼球肯定要出事，可我没想到事情会来的那么突然……本以为看在我的面子上，城里的军役官员都会慢点下手。然而，新近成立的帝都第三别动队，他们的人全是刚从民间招收的疯痞流氓，全然不把帝都军政的潜规则放在眼里，仗着宰相儿子的后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绘洋子的美貌不知怎么传到他们耳中，而别动队里的某个混球，企图让绘洋子提供身体服务。绘洋子从来就没想过重操旧业，只是做正经的酒馆生意赚点小钱而已，果断拒绝了那家伙的要求。”
“可是、可是！！！绘洋子她，低估了那群魔鬼的疯狂与贪婪，就在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那只禽兽带领数名同样的恶狼，破门闯入绘洋子的旅馆，然后、然后……然后！！！**了她整个夜晚……”
说到这里，索利波额头上的青筋爆凸，攥紧拳头，手指甲刺穿血肉也没有知觉。
“当我知道这件事，一路从办公室跑到她的旅馆，推开被那群饿狼损坏的门，才发现，绘洋子她，她……她已经，换上那身最漂亮的和服，上吊自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