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军所属第五研究所作为新世代武器诞生的摇篮，不仅蕴含着浓厚的科技感，更承载着战争胜利的希望。
当深夜用寂静笼罩着马尔马拉平原，研究所也沉浸在一片安宁中，然而它的核心区域内仍旧灯火通明。
灯光之下，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思考着什么。
从他未舒展的眉头和凝重的表情来判断，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沉思良久，男人将他粗糙的手伸向了面前的桌子，桌面上堆放着许多资料和测绘仪器，他的手径直穿过那些书堆，轻轻拨弄着一个简易的牛顿摆。
于是钢球互相撞击的清脆响声在空旷的研究所里回荡。
无聊的时间流逝了一阵，面容略带着疲惫的诺亚深吸一口气，向后躺在椅子的靠背上。
核心区的空气总是夹杂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机油味，不过比起战争的硝烟，这点辛辣的味道就显得没那么不可接受了。
当然，诺亚郁闷烦恼的不是这些生活上的琐事，而是接下来愈发繁重的工作任务，以及一场深渊般不可预测的战争。
他常常在心底嘀咕，要是不用打仗的话，自己就不至于疲于奔命地加班工作了。
保持和平既不用拼个你死我活，更不用劳民伤财，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只不过诺亚的想法对于那些想要发动甚至利用战争的人而言，完全不值一提罢了。
无意义的战争，无明的争端，这样残酷的日子已经不知道持续多久了，也许只有自由军和雷蒙帝国其中一方覆灭的话，和平才能真正降临吧。
但现实果真如此吗？男人在心底质问自己。
“想什么呢？”
正当诺亚沉思时，耳畔边忽然作响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回了现实。
那女声充满了电子合成器的风格，却也饱含着人类的情感。
“任务、敌人、过去或者未来。”
诺亚很自然地和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搭上了话，研究所沉闷的空气里骤然多出了几分活跃。
“就算想那么多事情也不会变得简单哦。”
艾尔莱的语气依旧平静如水。
“虽然话是这么说，艾尔莱，但是人类可不像你，脑子如果不用来思考可是会生锈的。”
诺亚苦笑地说道，他的视线扫过核心区空荡的工位，自从研究所的撤离命令下达以后，偌大的研究所便人去楼空，变得冷清下来。
其他人都跟随运输舰前往主星要塞了，他则独自留下处理研究所剩下的任务，比如煤球的最后几项测试。
煤球是五号研究所最新的科研成果，正式名称为PCTII的自律型浮游炮，一台功能完备的煤球足以为一支战术小队提供步战车级别的火力支援。
不仅如此，它还可以在战场中承担弹药运输和护甲修补的工作，而且支持一体化打印，完全能够在短时间内大量生产，就算战争很快就会打响，诺亚也有信心能够在开战前让它投入使用。
“人类的大脑构成似乎并不满足生锈的条件。”
“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研究所的其他人呢，都到主星了吗？”
没有理会艾尔莱认真的反驳，诺亚继续说道。
“虽然航线出了一点问题，不过大家还是如期抵达主星了，您不用担心，最后的收尾工作要不了多久，我们很快就可以和他们会合。”
艾尔莱以她空灵的嗓音解答了诺亚的问题，不过这也随之勾起了他的一个疑惑，于是诺亚低声询问道：“航线事故？是星门又出问题了吗。”
“是的，包括瑶池、玉锦星门中转站在内都出现了故障，正在进行紧急抢修。”
“有人受伤吗？”
“没有，事故的原因是维修能量调节阀的工人错误操作导致的设备损伤，由于设置了保险所以没有人员伤亡。”
“基础设施事故频发，都是拜这战争所赐啊。”
诺亚用充满了遗憾的语气感慨道。
数以亿计的生命在统一战争期间消逝，这直接导致了一部分生产技术的断层，虽然现在约40%的工人被机器人取代，但仍然无法完全避免事故发生。
现在距离统一战争结束才刚过去三十年，人们还没有从失去亲人和家园被毁的痛苦中走出来，然而边境线上又燃起了小规模的战火，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和平来之不易，毁灭起来却那么简单。
新的战争无异于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它把所有无辜者的性命都绑上了战车和赌桌，赢者通吃的同时，败者将成为历史的尘埃。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口，诺亚想要终结无意义的争端，可这又谈何容易？且不说统一战争的成因早已扑朔迷离，就连人类为什么会出现在距离地球两亿光年外的希尔顿星域都是个未解之谜。
以目前的航行器设计水平而言，想要穿越两亿光年的物理鸿沟也是痴人说梦的事情，那么在更早之前，人类是如何踏足此地的呢？
如果没办法找到历史上矛盾的根源，要想终结双方的矛盾就无异于是在痴人说梦了，只可惜本就所剩无几的线索，在经历了统一战争之后还能剩下多少都是未知数。
诺亚用力揉了揉眉心，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目前自由军的战略重点全部围绕着主星要塞展开，如果能够在主星将帝国的先锋舰队阻击下来，就能为后方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这样一来即使没办法彻底终结战争，也可以让和平再延续十几年。
当然，阻止帝国军本身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了，诺亚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主星打造成坚不可摧的壁垒，但做不到就不去做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人类一开始就不会进步了。
“对了艾尔莱，煤球的测试还剩下哪些没有完成？”
诺亚抬起头，谈到任务的时候，他往往会变得精神起来，金色的眼瞳里少了几分愁绪，更多了几分星屑般的光芒。
“专用主炮的射击测试以及护卫机的保护测试还未完成，需要帮您提上日程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去准备场地吧。”
话音刚落，诺亚便兴致勃勃地站起身朝测试区走去。
“驳回，您应当好好休息。”
艾尔莱投影出她的虚拟影像，张开双手挡在男人面前，而后者装作没看见一般径直穿了过去。
作为一个有脾性的人工智能，艾尔莱再度放出投影缠上了诺亚。
“我看起来像是很需要休息的人吗？”
男人如同驱散苍蝇一般不解地挥动手掌劈向艾尔莱的全息影像，不过收效甚微，他很快也放弃了。
“当然，煤球的状态比你现在要好得多，至少大部分测试都宣告完成了，与其担心任务，不如关心下自己吧。”
面对不依不饶的诺亚，艾尔莱最后选择了一个她擅长的方式来解决——关掉研究所所有的光源。
随着核心区的灯一盏盏熄灭，贪婪的黑暗顿时猛扑上来，吞吃着光明消失后空出的位置。
深陷一片漆黑中的诺亚大声呼唤着艾尔莱的名字，而这时轮到艾尔莱故意装作没有听见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凭借记忆，在研究所里摸索方向。
不知是高估了自己的记忆，还是低估了研究所的复杂程度。
诺亚没多久就迷失了方向，这场人与机器之间的争执最后以诺亚的放弃而告终。
“好吧，我投降，所以现在可以把灯打开了吗？”
他叹了口气，对着面前的空气叫喊道，不过艾尔莱却没有因此出现，只有一阵空灵而轻盈的笑声回荡在研究所里，这反倒显得诺亚像是个被捉弄的笨蛋了。
“既然如此，现在您可以好好考虑我的意见了吗？”
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般，艾尔莱得意洋洋地说道。
“可我现在完全睡不着。”
“我倒是有很多种助眠的办法呢，不论如何，您暂时都不要再考虑工作的事情了。”
艾尔莱重新打开了灯，苍白的灯光照在诺亚瘦削的脸上，后者眯起了眼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亮。
“那么，我倒是有件事情要去做。”
诺亚将身上披着的研究所制服整理了一番，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充能台上，那里恰好停放着一架煤球。
它只有半个行李箱那么大，采用了扁平化设计的机身极大减少了着弹面积，为了提供更灵活的机动性，还额外加装了悬浮气垫。
灰黑色棱形外壳反射着冷峻的金属光泽，一种机械独有的厚重感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安心。
诺亚注视着它，如同一位父亲注视着他骄傲的孩子。
“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艾尔莱出声询问道。
“当然，帮我挑选几首流行的歌曲塞进车载音响里吧，我要去一趟瓦伦特城，去找一个老朋友。”
诺亚轻轻抚摸煤球的外壳，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一股异样的悸动在他的心底悄然复苏了。
“好吧，但路上请注意安全。”
“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关心人啊，艾尔莱。”
诺亚揶揄道，比起最开始的模样，经过多次迭代之后的艾尔莱拥有了和人类相似的思考方式，她不只是一个帮忙模拟场景或是处理杂务的机器，而具备了某些更亲密的属性。
比如，家人。
“歌曲已经帮您选好了，记得早些回来。”
没有理会诺亚的玩笑，艾尔莱轻声说道，与此同时，诺亚面前的煤球也从休眠中苏醒，伴随着引擎的嗡鸣，黑色的鸢形扁盘迅速飘飞起来，环绕在诺亚的身边。
“带上它吧，就当是一条可爱的小狗，总之你到城里以后让它留在车里就行了。”
面对诺亚疑惑的神情，艾尔莱给出了她的解释。
“虽然感觉你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但还是谢谢了，我会带着它的。”
欣然接过艾尔莱的好意，诺亚抓过桌面上的车钥匙，面带微笑地朝着出口走去。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电梯处，最后的灯光在艾尔莱的控制下熄灭，宽敞的研究所彻底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