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油灯燃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微小火光，魏清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此番举动。
爹爹娘娘都是难以置信的看着跪伏在桌脚阴影里的瘦小身影，半天张口无言。
娘亲停止了哭泣，急忙蹲下身来抓住魏清歌小小的肩膀扶她起来，通红着眼眶，嘴唇抖动起来:
“孩子...你...你明白爹娘说的是什么吗？啊？是...是……”
说着，眼泪又滑过了憔悴的脸庞。
“清歌明白，娘！是跟着那天来过的那位婆婆去享福嘛！我是老大，是清舞的姐姐，这种事情如何轮得到她先来呢？”
魏清歌笑着举起一双小手，捧着娘亲的脸颊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却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傻丫头……你还不懂，那王婆哪是什么好人……你去了只是她手里的一件换钱的工具...为奴为婢、挨打挨骂都得忍着受着...有不听话的，被打死了也...也……哎……”
爹爹在旁边看着，眼睛里也闪动着泪光，坐在板凳上，手掌撑桌子，身子疲惫地佝偻着，话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若不是到了绝境，谁又愿意卖孩子，这种时候，也不得不舍少救多了。
听到爹爹这么说了，娘亲将魏清歌紧紧地揉进了怀里，再次低声哭嚎起来:
“不卖了！不卖了！大丫二丫都不能卖！就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再苦再难都一起挺过去！”
魏清歌脑袋贴着母亲的胸口，听到母亲扑通扑通的心跳与压抑的哭声，鼻腔一股里浓重的酸意一直漫延到了眼窝，侧脸上滚烫的泪珠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从母亲眼里滴落下来的。
在母亲的怀里依偎了好久，最终魏清歌还是狠心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又跪在地上，坚定地说到:
“爹！娘！就让我去吧！我很机灵的！长得也算好看！一定会有活路的！相信我！”
“只有这样，我们才都能活下去！”
“一定都要活下去！活着，总能有再团聚一天……”
相比天真懵懂的清舞，确实是见识过更多阴险狡诈的魏清歌更有活路，她磕头不起，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苦求着，希望卖掉自己的一天。
…………
最后，还是当爹的魏书和狠下心来，不管舍不得孩子，嚎啕大哭的妻子刘氏，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魏清歌送上了王婆的马车。
将女儿送上马车前，魏书和蹲在她的身前，眼睛平视着她，神色困苦地说到:
“清君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敢令魏家无后啊！说什么爹爹也得保住他……所以，清歌呀！你就恨爹爹吧！恨着爹爹！心里存着恨，在挨打挨骂的时候就记在爹爹头上……”
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强笑道:
“爹爹等着你回来讨债……”
魏清歌看着眼前这个形容干瘦，脸上堆着笑，眼里满含着深深愧疚的男人，听到他说了这样一席话，沉闷的心情却忽的放松了许多。魏清歌看着他，摇摇头，轻轻地说到:
“爹爹！我叫您一声爹爹，又怎么能恨您呢？清歌心里不会记着恨，会记着的，是我有疼爱自己的爹爹娘娘，有可爱的弟弟妹妹，他们都期盼着我活的好好的，都在等着我回家……这样就算清歌以后挨打挨骂也不会觉得苦，因为清歌这里……”
她拍着自己的胸口，心脏的位置，小脸上露出暖暖的笑容:
“这里有一个家！”
到此时此刻，面对着女儿的笑脸，这个狠下心肠一直控制住情绪的男人，终是没出息地哭了出来。
“清歌啊！是爹爹无能！守不住你……不能看着你长大，为你许配一户好人家……”
魏书和半跪着，拉着魏清歌的手，垂头低声啜泣。
魏清歌抽出一只手来，揉揉发酸的双眼，笑道:
“哎呀！清歌才不要许配什么好人家……爹爹您不要自责，在清歌眼里，爹爹可不是无能的人，爹爹读过书，会识字写字，是很厉害的人呢！所以爹爹，若是日子松了，一定要让清君好好读书，最好能让他去参加科举…………”
魏书和很震惊，难以想象一个稚嫩女童说出来这种话，但其实一直以来，他便有微微感觉到自己这个大女儿有些不同，懂事理智得过分了。或许让她代替清舞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爹爹记住了……清歌你要好好保重！记得不要太倔，不要逞强，不要……”
“好了！好了！魏老二你有完没完呀！老娘还得去小安村收人！”
魏书和有好多话要嘱咐，但那边王婆一伙人已经不耐烦了。
“要活着！”
他郑重而沉痛地对魏清歌说了最后一句话，她认真地点点头，随后魏书和将女儿抱上了王婆的马车。
回过头，王婆扔给他一袋子粮食，他双手接过抱在怀里，便听到王婆讥讽道:
“一个大男人，卖女儿又不是卖儿子，还婆婆妈妈假惺惺的干嘛？舍不得呀？舍不得那就别卖呗！”
王婆说着坐上了马车，摇头晃脑笑道:
“不卖，你养得活吗？嘿嘿，所以还是得送来老娘养！王婆我可又做了一件善事呢……”
健壮的车夫斜眼瞅了一眼王婆，不耻的眼神，然后吆喝一声，驱使马车离去。
魏书和木然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载着自己女儿的马车渐行渐远，死死紧抱着怀里的麻袋，它换了女儿的一条命，也是他们全家人的命。
………………
王婆的马车辗转了好几个村庄，榜晚离开时，车内挤了十来个孩子，只有两个小男孩，其余的都是女童。最大的有十二三岁，最小的却话都还不会说，挤在沉闷的小空间里，难受了便有孩子哇哇大哭，外面的王婆却是不管，一来在赶路不好教训，二来小屁孩儿嘛，哭得累了自然就停了。
咕噜噜的车轮声，呼呼的风声，小孩子无助的哭喊声，车门口王婆与车夫叽叽喳喳的唠嗑声……魏清歌蜷在角落里，听着这些杂乱的声音，身子缩了又缩，尽量的给更小的孩子让位置，抬头透过马车的小窗口望着外面，如墨漆黑般的夜色一点点地笼罩下来。
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眸。
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