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天命，皆在心中。”
凡尘中，有人这般高调宣言着，且无人质疑，因为他当真是有本事的。
寻常卜卦人算得到的，他了如指掌；无人知晓的，更是成竹在胸。
所以谏师的嘴，才是江湖兵器榜的第一位，力压豪杰榜各路高手，当之无愧。
无数人追寻，去寻觅未来，去追求更多的欲望。
只是，最近这些年，人们找不到他了。
传闻变成了传说，重要的线索变成了闲时的谈资。
“各位看官，今个咱家心情好，给各位讲一段只有咱家知晓的秘闻，关于那位传说中的谏师。”
酒馆的说书先生重拍醒木，牵动客人的注意，在周遭挑眉却又唏嘘的目光中，气沉丹田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有道是谏师的嘴，足以胜过千军万马，口吐谏言让你死，可比天下第一的剑都要命。”
“相传谏师得罪了高堂上的大人物，被暗中处理掉了。”
——真假与否，与尔等无关，我也懒得理会你们的质疑。但这天下之主，也该是换人的时候了。
摇晃的折扇上写着豪放潇洒的“逆天改名”四字，拎着琉璃酒葫在前朝真龙寿辰上抛下大不敬之言，于是龙殇而人间更替，如今已是新生共主展露威仪，四海平生尽显太平。
此后再无谏言，兵器榜首销声匿迹。
“但知晓天命的谏师，哪会这般死去，自似人间神仙般逍遥自在，带着酒壶和折扇浪迹江湖……”
仰头高举着葫芦，慢悠悠地等着残存的液体趟过葫内上“命”字形状的凹槽落到嘴中，细细品着酒水的滋味。
身侧人来人往，却完全没注意这个横亘在路中央的桌子，合拢的折扇随意摆在台面上，两侧摆着是歪歪扭扭的字迹。
知晓过往，通晓未来。
似个不靠谱的算命先生般。
“人间虚实，不过泡影易碎，又有何理由不朝歌夜舞呢？”
又狠狠晃了一下，终是见不得更多酒液，才无奈放下葫芦，捻起折扇想要得些闲风得个凉意。
“博古……通今，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有稚嫩的声音，磕磕巴巴地念出了折扇有些潦草难辨的字迹。
“我当然是什么都知道的，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算命先生才扭正身子探头看着双手扒在桌子上，只露出一副朦胧泪眼的小客人。
“那你知道该怎么治好我妈妈的命吗？”
相当强人所难的问题，什么线索都没有，如果是一般的卜卦人都已经开始想好该怎么跑路才能不在其他人眼中掉威信了。
“可太小看我了，小家伙。”藏在久未打理的发帘后的眼眸中阴阳玉流淌，折扇伸向桌角的签筒，便有一根竹签被挑平稳落在扇面上被呈到了孩童面前。
一剂药方。
这便是竹签上的内容。
“拿去吧，哪怕随便找个庸医都行，只要喝下去，余生便都不会再被任何痛苦纠缠了。”
目送孩童懵懂却又紧紧攥着竹签消失在人群之中，才合拢折扇挑起葫芦甩向身后。
“真是掉价啊，竟然还用小孩子来作为诱饵，不觉得天下第一豪杰的名号在哭泣吗？”
金铁交鸣的声音，伴着轻佻戏谑的话语响起。
“那你又是如何呢？真是没想到消失这么些年竟然是连说谎都学会了，当真是判若两人啊，谏师。”
一击被挡，便又有剑光浮动，将桌椅切成碎片，只是偏又和躲闪的动作差之分毫，不过只是无用功罢了。
“我，可从来不说假话的。”
哪怕早已不是往昔那神秘莫测又潇洒骄傲的少年模样，活脱脱一个不修边幅的邋遢中年人模样，但抛出的话语仍然被充斥着自信，容不得任何人怀疑。
“只能拥有两年健康便立刻死亡的毒药，如此恶趣味的作品，当真是以为我不认得吗？”
剑尖停在喉咙前，因为早已知晓任何攻击都无意义，只能作为宣泄情绪的替代，倩影面容上充斥着憎恶与嫌弃。
“你又不是我，无知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是你，我就原谅你的大不敬了。”
抬手接住被砍向空中的葫芦，有些心疼地擦着上面轻微的剑痕，谏师脚尖轻点身形向后仰到，竟是愈发透明欲要溶解在人群之中般。
“你……回答我！谏师！为何自你销声匿迹后，一切卜卦人，便再也无法看到天命了？告诉我答案！”
探手欲抓，却只捞到一片虚无，而回应质问的也仅有无言的笑容，直至再也寻不到身影。
身边渐渐传来惊呼声，似是在惊叹倩影的突兀出现，但连半点理会的念想都生不出来，只是将虚握的手合拢又张开，如此周而复始，沉默不言。
“所以啊，无知可才是最大的福气啊……”
顺着人流，如此轻叹，欲要抬起葫芦借酒浇愁，才意识到葫芦早已空空如也，只得朝周围张望随便挑了个酒馆进去。
生活要过，日子要继续，这美酒可少不得嘞~
才刚进店便听到大片的嘘声，有性急的客人把台上胡言乱语的说书先生往下赶，连老板都惊了出来不得已许下酒水半价的赔偿，又把说书先生一顿叫骂。
——谏师才不是那么庸俗的人！
——还以为真能说出什么，只不过是个乱编故事的混蛋，一点兴致都没了。
——谏师的心中，肯定装着的是天下，怎么会被路边随便冒出来的女人吸引！
——……
熙熙攘攘的声音在酒馆里回荡着，传到故事主角的耳中，却一点波动都不曾显出，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酒馆的话题永远都是一阵一阵的，待得葫芦装满便又去往了别的地方。
“真好呢~”
将酒狠狠地灌进嘴里，吐出一口浓浓的酒气，回头望了一眼悠闲而自在的江湖之人。
眸中阴阳转动，自是知晓人间是非黑白，此间天道命数。
——满口大话的家伙，真是不知羞！
——你在兵器榜首，现在我也是天下第一了！
——当得起天下第一，便也要担得起天下，你不也是这样吗？
——真是无情啊，天命。难道……真是的命数难违吗？
“命数，自是可以随意篡改。”
有酒液洒在折扇上，隐隐透出“博古通今”之下的字样，比起还算清晰的“改命”，“逆天”二字被涂抹得几乎认不出来。
“看吧，这仍然是个美好的世界，人们都在享受着自己的生活，不必因永不到来的未来而恐惧、害怕，也不会有人为无法拯救而哭得跟个花猫一样，然后力战而竭。”
然则，天命……
“所以好好享受吧，除却年寿将至，至少在谢幕之前不曾有过分别。”
向着听不见的人们告别，葫芦和折扇的主人淹没在人群之中，直到倩影闯入酒馆四处张望，又和来时那般在引发骚乱后突兀的离开。
当真难违。
【第4458 天命纪 发展时间：一万年零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