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完成了吧。」
夕阳，西下。
万神的祝福，倾泻在，一片平原之间，唯一的高山。
树木横生，树枝才见绿芽，在这片已然并不大的黄土上凌乱，却不混乱。
宛若自然随手刻下的地图，冥冥之中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流过，漫步任行，终不迷路。。
光，张开着眼睛，穿过无数阻挡，注视着余辉下终于忙碌完的两人。
阳光照在了我们的侧脸上，我举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在扭曲空碑上，却是脚下土地陡然一陷，终是全然砸入。
抬起手，抹去了满脸汗珠，猛地叹了口气，而后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自从拥有了阴阳术这种东西后，已然很久没有品尝过这种幸苦劳作的滋味了。
需要力量的时候就将灵力转化为力量，需要速度的时候就将灵力转化为速度，纵使是飞翔在阴阳术下也完全不是事。
果然，越是方便，人类就越容易丧失劳动原本的含义啊。
一边感慨着，李开的身影，在背后显现。
一瓶水，递到手中，清凉的水，滋润着干渴的喉咙。
李开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块石头上。
「阵法算是完成了，不过感觉选这位置不太妙啊。」
「晚了。」我吐槽道。「反正就这么干吧，打死我也不会在做第二回了。」
用李开的想法，选择这一块，是因为这是附近唯一一块还没有被开发的山顶，压根就没有人，丝毫不害怕会造成什么奇怪的轰动。
而问题就在于，由于没有开发过，纵使要现如今身旁这一块并不大的平地，也是我们勉强将其补平的，而且这平地，树木横生，说到底这座山算是这片城市，也就是城市连带郊区蔓延农村中间的山，用地理知识来讲顶多也就是个山丘，所谓的高处树少等原则根本不适合这里，再换句话讲，若是挨了刑天一拳，就算自身没自己化成一坨血雾，怕不是也要横腰撞烂十多棵树。
想想就背疼。
不过，这地方大抵还是可以多来的。
抬头仰望，视线里除了天空，再无其他人类的造诣。
失去了高楼大厦，失去了自我制造的光芒，单纯的天空，没有一点点杂质，蓝的就像是清澈的大海一般，如同钻石那般地纯洁而又美丽。
是整日奔波在这偌大城市里为了生计而疯癫的人，永远无法品尝到的美丽。
倘若是看星星，大抵能看到许多吧。
一整片的星空，许久没有看过了，真是令人期待。
过了好一会儿，李开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而后道：「差不多走了吧……」
「嗯……」我心中一凛，回应一声。
也差不多是应该离开了，毕竟……
「我们还有一件要事……得做一下。」
…………
风，冷冷地吹过。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魔力屏障一般，一旦踩进这里，那么一切喧嚣，便是隔绝了。
鸟儿，低着头，低低地掠过。
张开着嘴，却没有歌唱。
只有乌鸦站在了某棵树的枝头，发出对于生命的咏唱。
站在高岗之上，一眼望去，脚底之下，那是一层又一层的微小城墙，从身前向山底下，宛若一层又一层，平静却饱含力量的海浪一般，涌去远方，没有尽头。
城墙上，刻着红色与绿色的字符，画着金色与蓝色的图案。
每一笔，都是无数人的叹息。
每一笔，都是无数人的眼泪。
这儿是——
墓园。
在爬到山顶的途中，偶然发现的，墓园。
安安静静，一尘不染的墓园。
对于与鬼魂打交道的我们，乱坟山岗令人简直讨厌透顶，但墓园，往往却是我们能得以安详的地方。
大抵是谁教的呢，也没有在阴阳师的手册上有特意标明过，教人阴阳术的老师也从未认真提过这一点。
只是一旦同行的人，在某时某刻经历过某个墓地，完全是偶然相遇的墓地，都会自动自觉地停上脚步。
放下手头的一切，放空自己的心头那些纠结的苦痛的拉拉扯扯的事情，双手合十，从口中发出了，来自卑微的灵魂，对已逝去的灵魂的祈祷：
「愿，天上再无苦痛。」
「愿，地下终无悲哀。」
「愿，天父予你安宁。」
「愿，地母永葬你们的灵魂。」
那是，像风一般轻的言语，像是暖风一般拂过眼前的墓园，又在下一秒消失在下一个远方。
很轻，像是行人小心翼翼地踩过还未干燥的水泥地一般，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脚印……
但淡淡的脚印，也就这样烙在了心底，从此再也没有不会消失。
眼前的墓园，并不算得非常大，墓碑们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两旁的白色栏杆也伴随他们奔波，留下中间一条大道让人行走。
大抵是傍晚了，这墓地终究是没有什么人，只留下几个扫墓老人在这里，拖着黄色的落叶扫把，日复一日地打扫着与他们无干系的墓们。
李开坐在草地上，向下望去，而我站在他的背后，同样凝视着一片宁静。
灵力的感知，逐步散发了出去——没有丝毫的波动。
是一片安宁的墓地呢，无论是人们，还是灵魂。
「呼……」一声叹息，从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
「每次看到墓园，总是会想，自己终有一日也会躺在那啊。」
「无论是做出了何等努力，无论在世间留下了如何的印记，无论你在历史书上如何大放光彩，你终究还是得躺在那，孤零零地躺在那，没有谁的陪伴，只身前往下一趟旅途。」
「偶尔想起来，实在是令人有点不舒适呢。」
「不过……」
我看着眼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眼前的墓园，终究是一只怨灵也没有呢，某方面来说，尚且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这些人走的时候，大抵都一点怨气都没有吧，都是带着幸福，亦或者安详而离去的，才会有这么干净的墓园。」
「我所希望的世界，大抵便是如此吧，无论是谁，路边的乞丐，还是高高在上的领导人，能在逝去的时候，都没有遗憾地离开，能带着幸福和微笑离去。」
「呵。」
耳旁，陡然地，听到了来自李开的笑声。
那是极为轻蔑而又嘲讽的笑声。
只不过，是自嘲。
是带着些许悲哀的自嘲。
「真的，没有遗憾么。」
「人类，真的可能没有遗憾地死去么？」
李开喃喃自问道。
「人，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地逝去啊。」
李开回过头来，看着我，道。
「我不知道。」
我回答道。
「至少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怨气，罢了。」
「没有怨气么……」
「在这里安静地睡着了的，大部分都是老而自然逝去的人，能埋在这里的家庭终究不会差，大抵都是儿孙满堂，纵使不富贵，但生活终究是过得去的。」
「这样逝去的人们，没有怨气，也并不奇怪。」
「但，也只是没有怨气而已。」
「遗憾，终究是有的。」
「哦？」
风，吹着身旁的草地，像是波浪一般涌动着。
真是舒适的风，明明是从死之地拂来，但却带着生的气息。
坐在波浪间的李开，此刻就宛若与这波浪一般谣言着。
「人的欲望越大，离去的时候遗憾就越多。」
「终究是要受到身体限制，终究是要受到社会的束缚，人生中本来就已经那么多遗憾了，怎么可能从逝去之时遗憾就一切终了呢。」
「人一路走来，就是一个不断留下遗憾的过程，遗憾童年时没有尽情玩耍，遗憾学生时代时仍旧不够努力，遗憾在爱情抉择面前选择退让，纵使这一切在以后得以补偿，但遗憾注定是离不开的。」
「……」
我静静地看着李开，而后道：「这个不像是你说话的风格呢。」
「……」
李开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缓缓道：「我喜欢生的感觉，也并不厌恶死，但从生走到死的过程，却实在让人不舒适。」
「那么如你这般说，人活着一生，岂不是每日都要痛苦至极，无论再怎么去努力，终究还是要留有遗憾。」
我戏谑地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