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要去最贵的吗？＂
看着面前堆得像小山的烤肉碟子，我有点哭笑不得。
柳如雨选择了自助烤肉店，而且还是最平民的那种。
＂呜⋯⋯阿⋯⋯鸣呜⋯⋯＂
＂把肉先吞下再说话吧。＂
我不着痕迹地把水递了给她。
吵杂丶炎热，以及令人烦躁的声音，实在很难想像像柳如雨那样的千金大小姐会去那种地方。
修正一下，应该是＂前＂大小姐。
在我为了某个过于愚蠢的事情，而去揍了她父亲一拳之后⋯⋯柳如雨就正式与她的家庭决裂了，然后一直靠着自己的才能生活。
比如某个杂志社编辑之类的。
现在即使只靠着自己的才能去工作，她的收入也是我的两倍⋯⋯
如同挣脱锁链的飞鸟一般。
我这个人看上去应该是属于比较冷静的人，但如果理智的保险丝一旦烧断了，我就很容易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蠢事。
柳如雨的家族到底有多巨大，至今我仍未见清楚，大概是出入时会有军人或是佣兵跟随的程度吧⋯⋯现在想起来我还真佩服当时的自己。
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气。
但有些事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没勇气去做⋯⋯
比如调查柳如雨的家族⋯⋯
因为觉得如果我去调查了，忍怕就会有＂什么东西＂永远也回不去了⋯⋯所以直到现在我仍什么也不知道。
也宁愿不知道。
＂太贵的话，你也付不起。＂柳如雨抿着光泽的嘴唇说道。
只不过那道光泽是油脂就是了。
＂的确是这样没错啦，这样的话我还得感谢你才是了？＂
＂当然了，快感谢我吧，快感谢我吧。＂
别一脸像是等主人称赞小动物那样阿！
柳如雨自以为了不起的脸却使我不断的想要微笑。
但我是不会感谢她的。
＂话说回来⋯⋯我们认识都快有十多年了吧⋯⋯＂
＂对阿，久到让一个少女变成了欧巴桑。＂我有点带着调戏意味的说道。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来，跟我说一次，柳如雨是永远的十八岁。＂
＂我们认识时你都快二十了吧⋯⋯＂
＂⋯⋯阿呜呜阿呜。＂
＂都说了别一边往嘴里狂塞肉，一边说话阿笨蛋⋯⋯＂
肉汁飞溅，沾上了白裙的领子，而我买给她的粉红色毛外套，则好好地挂椅子上。
她是笨蛋吗？不管是谁一看就能知道内头的连身裙一定比外套贵得多⋯⋯
＂呐，你还记得第一次都我去烤肉店时的模样吗？＂
＂你是说把肉全烤焦了，只能让我帮你烤的事？＂
＂还有第一次打工的事呢？＂
＂你差点害我也被老板迟退了呢⋯⋯＂
＂还有丶还有，因为没地方住只好住在你房间内的事！＂
在她正式与家庭断裂关系，我忍不住为她做了件蠢事之前，她曾经强行住在我那小得可怜的公寓里，一段很短很短的时间。
＂的确是有这一回事呢⋯⋯＂
＂那时候我每个晚上都害怕你会跑来夜袭我，所以我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好的⋯⋯＂
公寓真的很小，睡着时甚至可以碰到对方的手⋯⋯
＂咳。＂
像这种危险的话题，害我差点被水呛到⋯⋯我真的很希望她别提起这件事⋯⋯
＂幸好你只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小鬼。我穿你的衬衫当睡衣的时候，眼神还老往我大腿和胸部𣈴。＂
＂咳咳咳咳咳⋯⋯＂
＂你还以为老娘没看见是不是？女孩子对这种事情可是很敏感的＂
我与她所交谈的所有事都是真实的。但这段日子，其实只维持了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
那时的我，那么怕麻烦的我，会愿意帮助她的原因⋯⋯
大概是出于某种敬佩⋯⋯与我有着相似过去的她。
却又能果断下任何决定的她。
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全身淋湿，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猫一般⋯⋯
看见我的同时，如同上一个瞬间都是我的幻觉一般，她英气地说着。
＂哟，你一个人住的吧，借我住一阵子吧。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我当时没有问为什么。
没有问为什么是我⋯⋯
更没有问，为什么不去那个似是＂快要成为她男朋友＂的男人的家。
因为，我看见了，那个把心里的话全放在脸上的她，用表情诉说了一切⋯⋯
＂老大？＂我看见原本一直说着吃着的柳如雨忽然呆住了，视缐凝结在我的正后方⋯⋯而眼神裹则是充满了不可置信⋯⋯
以及不知所措⋯⋯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对我而言相当熟悉的男人。
他并不是时下常见的阳光爽朗帅哥。
是戴着眼镜丶充满知性，总之是能温柔地对待所有人的那一种⋯⋯
我记得他，这个人过了八年还是一如以往的帅气⋯⋯这一点真的很令人火大呢⋯⋯
我未曾与这男人说过任何一句话，亦不知道他认不认得我。
但我却一直没有忘记这个男人的身影。
雨夜后的第二日，我在我公寓附近遇见过他。
他对我说着，＂你是柳的男朋友吗？这样的话⋯⋯作为朋友的我也放心了。＂
而当年的我，只是淡淡的否认了⋯⋯
男人叫作－伊藤⋯⋯就是那个差点成为柳如雨男友的男人⋯⋯
他们的故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想当初我还声援过柳如雨的恋爱。
但详情我依然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去问。
柳如雨与伊藤的故事至今我仍只是知道只字词组。
我唯一知道的事实是：在柳如雨与家庭决裂丶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只是一直束手旁观着⋯⋯
＂好久没见了呢。＂
伊藤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眯着眼，露出了＂帅哥式＂的微笑。
像这样的人，不管在小学丶中学，还是在大学，总会认识到一两个。
他们永远能够八面玲珑，不论功课丶运动丶还是待人处事都是完美无缺。他们又会积极参与所有的团体活动，不管在哪里都能够成为带领所有人的人⋯⋯这种人，我们多数叫他作＂人生赢家＂。
而伊藤他正是这样的人，至少根据我所调查出的是这个样子。
对他我不讨厌也不喜欢，更不会嫉妒，像是这样的＂人生赢家＂，被许许多多的人与东西束缚着丶动弹不得。与其要我去成为＂人生赢家＂，还不如维持着现在的自己。
可以理解。
但，我还是无法接受⋯⋯
＂嗯⋯⋯嗯⋯⋯＂
柳如雨几乎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话来。
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唯一肯定的是这一次相遇非她所愿⋯⋯
不知为何的，我看着柳如雨的反应，自己开始烦躁了起来。
＂莫非⋯⋯他是你男朋友吗？＂伊藤问。
他的眼神，使我理智的线⋯⋯当场烧断了。
那像是在说着，＂终于成为你男朋友了，真的太好了＂的温和眼神⋯⋯
有着一种⋯⋯＂终于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或是终于能把这个包伏放下来的意味。
把柳如雨当成了包伏⋯⋯
虽然我很清楚他是善意的。
但我还是无法忍受⋯⋯
无法原谅⋯⋯他在她最需要他时选择了离开的行为⋯⋯
如同读者无法容忍男主角对女主角做出伤害的行为一般。
为此，我说了谎言。
＂对阿，我们在约会呢。＂
我无视从附近传来的炙热视缐，说出了多管闲事的谎言。
说出了，平常的我绝不可能做出的选择⋯⋯可能是因为感觉到今天的柳如雨不对劲才有辨法说出来的话。
说出了过去的我没有说出来的话⋯⋯
＂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呢。＂
伊藤看上去相当诚垦地说着。
能够自小就八面玲珑的他，在这种场合自然选择了转身离去。
留下了，变得静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我与她。
毕竟留下来不坐同一桌又显得奇怪，而同坐在一起却更显尴尬。
此刻的我都不敢看向柳如雨的双眼。
＂抱歉了⋯⋯忍不住⋯⋯假装了是你的男朋友呢。要揍我就来吧！＂
知道自己做了相当过份的蠢事。
我合上了眼睛⋯⋯但她的拳头却迟迟没有到来。
眼睛微微地打开了一条缝。
看见的，却是她静静地泪流满脸的様子。
垂着头，滴着涙。
不像是因为难过而流泪，亦不是因为高兴。
是一副不知所措，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涙的样子⋯⋯
彼此都是不清不楚的。
＂说是你的男朋友，用不着难受成这样吧？＂
说着玩笑话的我，把衞生纸递了过去。
会说玩笑话的原因是想要掩饰我同样的混乱，或是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早已泣不成声。
我想，我与她都是无法明白自己现在是怎么样的情绪。
却又如雨后阳光般的展露出笑容。
＂谢谢⋯⋯谢谢你⋯⋯真的谢谢啦⋯⋯＂
在我面前的女人哭着笑着，如同回到少女那时，回到了大学的那一年一般⋯⋯
如同那一年一滴泪都没流的她，现在把眼涙全补回来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