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应该如何度过？
我不知晓。
于我而言，活着本身就是折磨。
从记事起，便不知母亲身在何处，只从寥寥几张相片中对母亲的外貌有了些许认识。
问及母亲，父亲只会躲闪开目光，然后说：“你的母亲，她……正在遥远的地方执行重要任务。”
“她会回来吗？”
“会的。”
“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每当这个时候，父亲都会说：“因为你还不够强大。”
然后他会轻轻地摸摸我的头，望向远方说：“你的母亲为了保护我们而选择了离开。如果你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保护你的母亲，那么她就会回来看你了。”
“什么才叫强大呢？”
“这个嘛……”
父亲的话语化作了模糊的记忆，或许是因为太过久远，或许是因为这些年太过麻木……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遗忘了太多。
唯一记得的事，一生也不会忘记的事只有一件。
父亲在我面前病逝的场景，以及他临终时最后的嘱托。
那是一个和煦的午后，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
父亲卧床不起多日，鬓角斑白，脸上毫无血色。
他将我叫到跟前，伸出手，用他最后那所剩不多的气力艰难地说到：
“抱歉，艾琳娜……我…先去那个世界了……丢下你…一个人……不是我的……本愿…抱歉……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她会回来找你的……相信我……也相信……”
父亲没有说完，眼中的神采已然散去。
他，永远地沉眠了。
那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死亡，会使人永远地分别。
而分别又是如此痛苦、如此悲伤。
我只能握住他毫无气力的手，失声痛哭。除此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但我需要活下去，我想要见到母亲。
然后痛斥那个冷血的女人。
转达父亲的死讯是否能让她懊悔？
我只想知道那个答案。
然而遗憾的是，我没能等到母亲的归来，却先一步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本应该是那样。
在面对突然出现的强大魔物时，在那万念俱灰已然接受死亡的命运时，那个人却突然闯入了我的世界……
在那之后的日子如同美妙的梦境一般。
毕竟有一位能够认可我的人、可以依靠并且依靠我的人、无话不谈志趣相投的人……
我发自内心的感到愉快，觉得自己重拾了名为幸福的宝物。
然而，我却让那个人失望了。
他也死了，毫无缘由的。
我再一次目睹了一切，再一次毫无作为地目睹一切。
我犯下了错误，任由自己堕入黑暗……
我，杀了人。
这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罪孽让我不愿直面现实，如果我的存在就这样逝去或许更轻松。
那么又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
谁又向身处深渊中的我伸出援手？
还能是谁？
“宇宙超人，睁开眼睛，我是沙福林！”
“唰”的一下艾琳娜就坐了起来，直接吓君代一跳。
但艾琳娜能顺利清醒过来比什么都好口牙！
君代喜不自胜，但还是极力克制地伸出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艾琳娜的大脑显然未完全连接，甚至犹豫了三秒才回答说：“二？”
“答对，你是谁？”
“艾琳娜……”
“答对，那我……”
君代还没问完，就被艾琳娜一把抱住。
艾琳娜失声痛哭，不停地在道歉。
君代不知所措，只好轻轻拍打艾琳娜的背部让她不要急。
“好了好了，轻点轻点……我要窒息了……”
艾琳娜听了才稍微稳定了一点，放松后又抱了数十分钟才满足。
“咳咳，嗯……罪孽需要偿还，我会和你一起。当务之急是先回去。”君代话锋一转，半开玩笑地说；“但艾琳娜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是君代呢？”
“确实有可能，毕竟我也有可能不是艾琳娜。”
本来想吓吓艾琳娜，结果自己却被吓到了。
诚然，现在这难兄难弟的身体已然菠萝菠萝哒。
但至少他们的灵魂任然向善，在这异世界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君代直接道歉，然后讲述了艾琳娜失控后有关她与自己的种种。
艾琳娜也理解了目前两人被困雪山的状况，还有自己昏迷了二十七小时的事实，但她龙化后的记忆已然模糊不清。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艾琳娜掀开门帘，寒冷风雪直往火柴盒里面灌。
“此等恶劣的低温，想来只能是帝国西方的格拉雪山群了。徒步回王都的话可能有些困难。主要问题在于我们没有补给品，能不能顺利走出雪山都是问题。”
艾琳娜说到这里，君代才想起来，从小桌子上递过来一个托盘，里面装的是许多小饼干。
“这是？”
“在你昏迷期间，我用造食术做的饼干，虽然是很低级的东西，勉强充饥不成问题，以后会做面包的。这里还有清水，目前造水术也比较低级，只是能喝的程度。”
艾琳娜吃了几块，评价还不错，君代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再休息一阵我们就着手下山吧。”
“嗯。”
气氛微妙的尴尬起来。
“君代。”
“我在。”
“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肩膀吗？”
“当然。不过可能有些硬。需要靠垫吗？”
“不用，谢谢。”
君代凑到艾琳娜身边，让艾琳娜能够依靠他。
“我……还会再变成怪物吗？”
“有可能，但那时候我还是会带你回来。”
“抱歉，我应该控制这份力量……”
“总会有办法的，总之先着眼于当下。”
“嗯。”
沉默后艾琳娜又说：“我……杀了他们……”
“是的，你失控了，你杀了很多人。这是你的罪，但本不应该你承担。你为了人们，挺身而出斩杀魔龙，又因魔龙诅咒杀害了人们。”君代在艾琳娜昏迷期间想了很多，却实在不知如何破局，只能近乎是自我安慰地说：“人们往往不容易记得你的善举，却会放大你的恶行。如何对待人们全在于人们如何对待我们。我是这样想的。”
如果人们能够原谅艾琳娜，那就当无事发生。
不能原谅的话，君代会直接投降。
“不，如果不想悲剧重演，你应该杀掉我……”
“如果我杀掉你，那么就会永失吾爱，举目破败，直接痛，太痛了，上演另一出悲剧，我也将变成癫狂的小丑。”
“我也不希望那种事发生。”
君代摸摸艾琳娜的头，让她放平心态。
“现在就好好休息吧，等回到王都再说。”
“嗯。”
结束了话题，也不需要更多的对话，仅仅是彼此依偎便已是最好的慰藉。
又过了半小时，觉着差不多了，换上厚重衣物，收拾好食物、饮用水，两个人踏入了风雪之中。
君代用悉世之瞳观察附近地形的走势，确定下山路线。
“如果方向搞反的话，是不是会进入别国领土。”
“是的。但实际上，就算走出雪山，我们依旧会处于郡国势力范围。”
卡斯特王没能完成大一统，所以残余了些许封侯，但实际上还是完成了地域范围的统一。
此时应该是日出东方，大概率不会搞错方向。
两个人说走就走，开始在风雪中艰难跋涉。
穿行于风雪中，约莫半个小时，君代忽然听到了细微的踩雪声。
就算是鬼魅般的身影也无法逃脱悉世之瞳的锁定。
君代看清来者后大惊：“芝士雪豹？多么恐怖强大的魔物！”
动物朋友的羁绊哪是君代能抵挡的了了？
威胁等级三的芝士雪豹成群结队，自然比普通威胁等级四更危险。
但这不能构成威胁，因为一旦它们试图近身，君代就会一枪做掉它们。
死掉两三匹后便也畏惧地离开了。
“传闻，格拉雪山隐居着强大的雪人族。他们身形壮硕，体毛丰盈，魔力强大。”
“雪人族会训练雪豹作为狩猎伙伴，如果在风雪中听到长号……”
艾琳娜的嘴似乎开了光，刚说到这里，就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悠扬的长号声。
漫天风雪中嘈杂的声响此起彼伏，迅速包围了二人。
君代示意艾琳娜再靠近自己一些，然后警惕四周的风雪，以便在受到攻击时能够及时反应。
不多时，一柄蓝色冰晶手斧从右前方的风雪中飞了出来。
君代没有信心将斧头击飞，因此采取回避策略。
四周的雪层已经被重构过，增加了摩擦系数已及硬度，不至于打滑或下陷。
通过神速带艾琳娜躲过攻击，同时回敬一发子弹给袭击者。
但那并不是取人性命的射击，仅仅只是打穿了袭击者的衣角，姑且作为警告。
枪响后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君代警惕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风雪中传来阵阵踩雪声，随后，身着厚重衣装的几个壮汉来到了君代的面前，似乎是首领的家伙背后别着两把大冰斧，他开口问：“哒哒滴哒哒？”
只装载了通用语言模块的君代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虽然尬住了，但君代还是极尽可能地使用肢体语言配合口语尝试交流：“我不到啊？”
对方的一个成员在君代开口时就蚌埠住了，伸出左手表示暂停，然后挡在首领前面说：“你好，来自远方的旅人。还请原谅我们粗鲁的行为。我们是雪人族，如果你们有所耳闻的话，应该听说过我们居住在这雪山中。”
那壮汉顿了顿，伸手介绍起来：“这位是我们狩猎队三队的领队，汉斯先生。他为刚刚的行为致歉。本来是我们的雪豹误将旅人当做猎物，汉斯先生还气不过发起了攻击，真的非常抱歉。”
那汉子没说的后半句是，雪豹一般不会这么暴怒地锁定旅人，甚至直接发动进攻。
“没关系，你们没有人员伤亡就好。至于雪豹，要赔偿的话我们也可以接受。”
所谓不打不相识，事情发展都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首领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手下直接翻译出来：“赔偿并不需要，我看你们像是实力不俗的冒险者，为何会身处这雪山腹地？”
君代说他们是为了追踪魔龙灾害，被先知莱斯特使用传送魔法送到了这里。
“竟然是来自王都的冒险者吗？这可不得了！我们有一事相求。”
怎料狩猎队一行竟然单膝跪下，右手抵胸，向君代二人请愿。
君代和艾琳娜对视一眼后便有了决断：“快请起，您请讲。”
君代显然接受了，狩猎队的诸位才缓缓起身。
“不知旅人可曾听闻巨魔的传说？”
“是指在极寒之地诞生的食人无数的强大巨魔吗？”
首领听完同声传译后点点头，继续说：“巨魔族曾被封印在这雪山禁地之中。近年来封印松动，似乎已被它们破除，想来不久后就再度带来灾祸罢。”
“我们曾向王都派遣出数位使者，至今任无任何音讯。有人刻意断绝了我们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已有三月之久。直至发现你们二位。”
君代不否认，这边的问题似乎比想象的还要严峻。
因为巨魔这个种群数量还是比较大的，约莫万数。
而他们个体强度大概也是以一抵十普通冒险者的程度，可以算是非常巨大的威胁了。
而巨魔族还封有十三王，据说都是强大的特异个体，威胁等级在八级左右，单拎出来每个都是非常棘手的存在，而这样的敌人有十三个之多。
“要让我们回王都求援吗？但隔绝你们与外界联系的敌人可能就是十三王之一，你觉得仅凭我们可以突破包围，及时送达消息吗？”
君代摆摆手表示无奈，但实际上他硬要走的话也没人拦得住。
“这种可能性我们也考虑到，所以在两周前派出了四队，一行九人，可曾在王都见过他们？”
君代和艾琳娜都表示并没有印象，如果是雪人族到来，城里肯定会传得沸沸扬扬。
最坏的情况是，他们已经被吃掉了。
整个三队都沉默了。
“二位可否愿意到部族聚落稍作歇息、从长计议？在风雪中活动太过危险。”
“不胜荣幸。”
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队长对翻译员嘱咐了两句，然后就带着其他人再度隐于风雪。
翻译员解释说：“族里食物储备越来越少，如果狩猎队不能捕获猎物，许多族人都将挨饿。”
然后他示意君代和艾莉娜跟紧他。
他收捡完雪豹的尸体，安置在一匹骏马上，然后示意君代他们上马。
翻译官帮助君代他们乘上马匹，然后载着他们往聚落赶去。
“忘了做自我介绍，我是三队的成员比利。曾学习过帝国通用语，所以才能为你们翻译。”
“族里还有一位来自王都的冒险者，也是位实力深不可测的人物。他与我们共同生活多年，只为王所赋予我们的共同的镇守雪山的责任。”
“我想你们之间应该能有许多话题，他已多年未和来自王都的冒险者交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