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卡小姐？”
门外迟迟没有动静。
诺亚有些奇怪，正准备再喊一遍，莫妮卡小姐已经重新安装完玻璃窗，走到他的身边。
端庄的女仆小姐朝诺亚抱歉地弯腰行礼：“帕斯卡小姐最近住在教堂里，需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所以无法响应会长大人的召唤。”
“也好。”
诺亚点点头，心稍微放松了下来。
他看过了两位姑娘的“才艺表演”，已没有太多神经去欣赏下一位的精彩操作。
诺亚相信那位帕斯卡小姐一定也是位奇人。
要不然她的欠款额度也不会仅次于安娜·卡洛儿这位规格外的存在。
“莫妮卡小姐。”
“什么事，会长大人？”
黑丝连衣裙的女仆微微欠身：“还有，叫我莫妮卡就好。”
经过方才安娜和雪莉的洗礼，诺亚越看莫妮卡越觉得顺眼，问道：“莫妮卡，我想知道这些欠款的最后底限是什么时候？”
莫妮卡回答道：“两个月后。”
时间有些紧张。
诺亚半眯起眼，坐在会长椅里，望着面前那堆积成小山的欠款，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拖欠不还的话，会怎么样？”
莫妮卡眼底忽然闪过一抹阴森的光，又飞快地消失不见。
她换上平静淡然的口吻，回答道：“我们蔚蓝圆桌将被预订人买走，如果对方交付的钱财不足以偿还我们的债务，我们可能会被发配到公国边境。”
“预订人？”
虽然发配边境这四个字很可怕。
但诺亚更在意莫妮卡前面的第一句话：“有人想买我们公会？”
莫妮卡保持着微笑，尽管此时她的微笑越来越不真实：“是的，对方出价很高，虽然我们没有立刻同意，但……或许是因为背负的欠款太多，所以均衡协会代替我们做出了决定。”
均衡协会是每座城市必备的设施。
只要有商人存在的地方，均衡协会就一定存在。
他们是交易的见证人，是均衡女神的信徒，立誓要均衡世界上所有的交易。
在一千二百年前，诺亚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存在。
发生无法协商的交易纷争时，均衡协会就能发挥他们的作用——他们往往会成为这场交易的公证人，并给出一个他们认为足够均衡的条件。
由于千百年来，均衡协会的表现始终可称优秀，所以无论南方还是北方，都早已承认了他们存在的合理性。
“根据均衡协会的裁定，我们需要在限定时间内偿还欠款，如果无法做到，对方就可以用一个较为便宜的价格，买走我们的公会驻地。”
“并且在此期间，为了保障购买者的利益，我们不能随意出售公会内的任何物件，所以贩卖家具去抵债是不可行的。”
莫妮卡的声音冷静而平稳，看不出慌张。
或许是因为她总是能够保持淡定，又或者她已经看到了希望的灯火。
诺亚则有点失望。
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也行不通了。
他审视着面前这位女仆，感慨她的平静来之不易，又说道：“短时间内想要偿还这些欠款，除非一夜暴富，否则应该不可能做到。”
“是的。”女仆小姐承认道，“我们甚至没有行商的本钱，资本买卖也不可行，苦工劳动方面……由于我们公会的名誉不佳，没有人会雇佣我们。”
名誉不佳这四个字，不用想也知道是拜三位女士所赐。
诺亚扶住额头，沉住气，发现莫妮卡仍然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看来我们的女仆小姐还有一条明路。
诺亚主动开口：“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莫妮卡的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浅笑。
她稍作沉思，随即吐出两个字。
“高塔。”
莫妮卡穿着漆黑的花边蕾丝裙，走到诺亚身边时，带来一股好闻的味道。
“尊敬的会长大人，只有您在，我们才可以通往高塔。”
“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您能够做我们的会长，带我们走出现在的困境。”
……
……
爬塔。
公国境内唯一的高塔，其名为艾瑟高塔。
依照莫妮卡小姐的说法，所有成功抵达五层以上的攀登者，都可以在每个月领取到公国发放的福利奖金。
这笔奖金要远远高出阿尔文小镇的平均工资，放眼公国境内，也能称得上是高薪收入。
而如果能够爬到十层以上，这笔奖金会直接翻倍。
十五层以上再翻，二十层以上再翻！
以此类推。
公国的国王威廉六世曾宣告过全公国的国民。
如果谁能攀登上四十层，他就会亲自接待那位勇士，甚至为他加封加爵。
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足够直接开启大爬塔时代。
诺亚已经开始好奇会不会哪天冒出来个小孩，大声喊“我是要成为爬塔王的男人”。
而根据历史书上的记载。
整座艾恩大陆迄今为止，一共有六座高塔。
公国境内一座。
帝国境内三座。
王国境内一座。
还有一座高塔在七百年前消失，至今没有人能找到它的下落。
“只要爬塔就能拿钱……真是简单粗暴的经济行为。”
诺亚感慨地抚摸着账单上可悲的数字，扭头向莫妮卡寻求确认：“只需要爬上五层就能拿到高出平均薪资的奖金，看来攀登高塔是个风险不小的工作？”
“高塔向来是危险的代名词。”
哪怕是向来镇定自若的莫妮卡，此时也露出肃穆的表情，警醒诺亚：“虽然我们无比期盼您能带领我们走向高处，但还希望您能以安全为一切的前提。”
诺亚听完神色凝重，却不是因为莫妮卡的提醒。
而是因为他发现【高塔】两个字居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好像有股魔力，令他对高塔产生了向往的欲望。
这种感觉很熟悉。
他想起在墓园里，自己第一次听安娜提起高塔时，心头也闪过了一丝异样感。
只不过当时诺亚以为是错觉，没有在意。
现在他可以确定。
高塔在呼唤他。
想到这里，诺亚暂时压下心中的悸动，回归最初的冷静，问道：“高塔里面到底有什么？”
莫妮卡想了想，随后走到诺亚身边。
她瀑布般的黑发抚过诺亚的面庞，留下淡淡的清香，整个人快速朝诺亚走近。
诺亚差点以为这位女仆小姐是外表温柔，内在主动的性格，但很快他发现莫妮卡只是走过自己身边，去另一侧的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古书。
莫妮卡亲手把古书交给诺亚，依旧保持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
“具体要解释高塔内的混乱异象太过复杂……虽然很抱歉，但凭我的学识和复述能力，实在无法将书中的内容精简得完好无损。”
诺亚接过书，翻到最后一页，看了一眼页脚。
数字是984。
看来今晚有事情做了。
“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莫妮卡静静地凝视着诺亚，澄澈干净的眼瞳里，倒映出这位新任会长的脸。
诺亚沉默几秒，说道：“不麻烦你，其他的事情，我会亲自去确认。”
莫妮卡再次赞扬起诺亚：“您的适应能力让我感到惊讶，我本以为您会和我们邀请的其他人一样，连一天都坚持不住，现在看来，是我太小瞧您这位伟大调停者之父的能力。”
诺亚心想要不是自己身上的谜团太多，再加上自己确实无处可去，恐怕早就和其他人一样，在看完两位奇葩的表演后当场离职告辞。
讲道理，谁看了这些才艺表演不迷糊？
“我有很多事要留在这里才能做，而且你们也的确对我有恩。”
诺亚说了个模棱两可，笑了笑：“比起这些，我倒确实有一个新的疑问。”
莫妮卡睫毛轻眨：“是什么？”
诺亚把最后的一点好奇心释放出来，化作一个问题：“我只是那位伟大调停者的父亲，而不是那位伟大调停者本人——甚至我现在连高塔、调停者到底是什么都都没有彻底搞清楚，你们却要选择我做会长，这是为什么？”
凡事都需要理由。
哪怕是看上去毫无逻辑的理由，那也是一个理由。
其他人先不论，莫妮卡似乎从一开始就认定，诺亚能够成为蔚蓝圆桌的领袖。
这多少有些不合理。
大多数人都知道李白，但几乎没什么人熟悉李白的父亲。
也不会有人想向李白的父亲邀诗，因为他只是一位普通的父亲。
诺亚·普尔文也一样。
莫妮卡的眼底露出一抹失落的光，遗憾叹息道：“看来您并不清楚……在您的儿子，贝利尔的自传中，他将您描述成一位极其伟大，近乎全能的父亲。”
诺亚一边消化记忆，一边否认道；“我没有陪伴他渡过整个童年，但我相信对年少懵懂的贝利尔来说，他总会错误地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个无所不能之人。”
每个孩子都存在类似的阶段。
他们最先接触到的就是父母，其中父亲多数执掌着力量的权柄，身躯在孩童眼中也显得孔武有力，自然会把父亲当做几乎全能的，力量无穷无尽的，宛如神祇般的存在。
“您说的不无道理。”
莫妮卡理解了诺亚的意思，微笑回应道：“就算真是如此，只要您能作为我们公会的会长留下，对我们来说也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诺亚的表情又严肃了一些：“原因？”
莫妮卡解释道：“只有公会的会长，才能获得启动高塔的能力。”
女仆小姐突然说了句信息量很大的话。
诺亚大概听懂了意思：“你们不能单独进入？”
女仆小姐摇了摇头：“完全不能。”
联系起先前莫妮卡所说的——公会成员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定位，且该定位在合同失效之前，将不会产生变动。
她们不能成为会长，无法获得启动高塔的能力。
所以她们需要一个会长。
一个能忍受她们的会长。
“这是谁规定的？”诺亚很好奇这个能力的来源是什么。
“是公国——从小镇到王都，每个攀登高塔的公会都必须遵守规定。”
莫妮卡顺着这段话，补充了一句：“您作为会长的【公会证明】，就是启动高塔的钥匙，通常它会由当地的教会接手，赋予公会证相关的能力。”
“事实上，在此之前我也不确信您会不会愿意留下，但凡事都有尝试的必要。”
原来如此。
诺亚点点头，表示自己完全明白。
所以在拥有公会证明后，他作为会长，就能带着公会成员开启高塔。
这也是未来他的主要任务。
“还有什么问题吗？”
莫妮卡是位尽职尽责的女仆，愿意帮助诺亚解决一切问题。
诺亚心里想着高塔的事，怀着好奇看向面前的那本古书，并说道：“暂时没有了，谢谢你的解答。”
话音刚落。
莫妮卡轻轻俯下身子，双手撑着桌面和椅背，整个人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势，缓缓地靠近诺亚。
这张无论怎么挑刺，都找不出瑕疵的脸在面前放大，诺亚甚至能感觉到莫妮卡的呼吸，是一阵清凉的风，吹在他的脸上。
莫妮卡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撩起鬓角发丝，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您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随时可以问我，我随时都会出现在您的身边。”
诺亚听着这句颇有深意的话，反问道：“任何时候？”
莫妮卡的笑容里多出几丝神秘，又靠近诺亚几分：“当然，随时随地。”
老板和女秘书似乎总会发生些故事。
美人的面庞近在咫尺。
对方吐出的兰芳就在鼻尖。
诺亚虽然曾经是具尸体，但此时已有了心脏，也兼具正常男性的思维和情感，要说没有半点反应是绝不可能的。
他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加速，心脏也比先前稍快了一些。
但诺亚的思维仍然保持平静，脸上也没有任何慌乱的表情，对于这位魅惑力十足的女仆小姐做出的动作，虽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诺亚还是提醒一句：“莫妮卡，你平时也习惯这么和人说话吗？”
莫妮卡垂下眼睑，眯了眯双目，随后又恢复到先前的状态。
“当然不是。”她伸出手，摸向诺亚的额头，随后取下了几颗细小的沙粒，平静如初地说道，“只是您的头发上沾了些东西。”
诺亚扬了扬眉毛。
他没有多说什么。
哪怕他知道那些沙粒本来就沾在莫妮卡的手指上。
……
……
诺亚要收回前面的话。
莫妮卡小姐虽然靠谱，但她给的感觉……非常古怪。
莫妮卡很快就离开了。
房间里只留下诺亚一个人。
还有一堆麻烦的账单。
以及一本厚重到能当板砖使的古书。
诺亚边翻开古书，阅读其上有关高塔的记载，长长地出了口气。
莫妮卡是故意的。
理由还不清楚。
他想起方才莫妮卡的脸，依然觉得那是一副完美无瑕的面孔。
她撩拨的动作显然是有意为之，尽管诺亚不清楚莫妮卡的真实想法，但他相信这应该和一见钟情或者见色起意没有关系。
麻烦的地方在于，哪怕诺亚知道其中可能有诈，他还是多少有些心动。
心动和行动是两码事。
有句话叫君子论迹不论心，每个人都会有动歪脑筋的时候。
重点是做或者不做。
兴许是记忆中妻子的容貌已经很模糊，也有可能是穿越过来的原因——诺亚对那位过世一千二百多年的妻子，并不存在多少感情。
所以会对其他女人动心，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说是这么说。
诺亚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男性的本能虽然在告诉他，尽可能要多与莫妮卡小姐接触，可作为生物的本能却告诉他，那个叫莫妮卡的女人非常危险。
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他最好不要过多接触那位外表美艳动人，内在神秘莫测的女仆。
“算了，至少她还没有表现出攻击性。”
诺亚坐进椅子里，面朝窗户，让屋外的光洒落进来，照亮那些对诺亚来说熟悉又新奇的文字。
明天就是公会证明置办下来的日子。
在出发去往高塔之前，他还有一个晚上的工夫来研读这本古书。
没错。
他已经决定要去往高塔。
他必须弄清楚自己心中那股向往和躁动的原因，同时也可以借此机会，帮助蔚蓝圆桌偿还欠款。
当然，高塔作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尝试攀登它也是熟悉了解这座大陆的方法之一。
一举多得的事，没理由不做。
而想起高塔，诺亚这才发现自己忘了询问一件事——他还不知道蔚蓝圆桌拥有闯上几层的能力。
不过这种无法影响现实的问题，诺亚完全可以明天再问，只希望那不会是个可怜的数字。
“话说回来……”
诺亚心里升起浓浓的不安，回想起今天遇见的三位女士。
安娜和雪莉就不谈了，心累。
现在就连最靠谱的莫妮卡，似乎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怎么好像没有一个是正常人啊……”
诺亚忽然有种预感。
他在蔚蓝圆桌的日子，恐怕不会多清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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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好长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