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盯着面前这团黑雾，可算明白为什么他对这双眼睛感到熟悉。
安娜那妮子听到诺亚愿意买仪式材料时，她那眼睛就跟现在一样亮堂。
再加上从对方口中吐出的声音……
“你真是安娜？”诺亚难以置信地看着黑雾。
黑雾在原地转圈，轮廓仍然在不受控制地缓慢变化：“是我啊！会长你连我声音都忘啦？”
诺亚盯着黑雾沉思片刻，问道：“姓名。”
黑雾愣了愣：“安娜·卡洛儿！”
诺亚：“年龄。”
黑雾：“十九。”
诺亚：“家庭状态。”
黑雾：“父母双亡，无亲无戚，独身。”
诺亚点点头：“兴趣？”
黑雾：“仪式魔法！”
诺亚：“特长。”
黑雾：“仪式魔法！”
诺亚意味深长地看了它一眼：“嗯？”
黑雾眨了眨眼，随后明白过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补了句：“仪式魔法……的相关知识储备。”
“嗯。”
诺亚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可以确定，面前这团黑雾的确就是安娜本人。
由此想来，诺亚方才如履薄冰的小心谨慎简直就是笑话——他居然在警惕一只安娜，这话传去阿尔文小镇估计能被人笑话半年。
他沉默地注视着面前黑雾化的安娜，心中固然思绪万千，但最想先说出口的，还是关于安娜来到此地的理由。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来问——”黑雾安娜绕着诺亚飘了两圈，“会长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
诺亚随口编造一个优质解答，“我刚才还在办公桌前发呆，一不留神就跑这里来了——话说回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黑雾安娜瞪大那双鬼火般的眼睛，愕然道：“您不知道哇？”
诺亚瞥了她一眼：“这不是等你在给我解释？”
黑雾安娜盯着诺亚又看了几秒，接着有些犹豫地开口：“说出来您可能不信……”
“这里是死亡女神所执掌的冥府。”
……
……
果然。
地狱和冥府没多大差别。
脚下幽绿的潭水再次平静，没有涟漪。
安娜和诺亚仿佛不存在，并未留下倒影。
远处湍流瀑布恣肆激荡，哗哗水声不绝，有点聒噪。
诺亚沉默片刻，尝试寻找其中的逻辑关系。
他上一次来到的云海世界，大概率就是圣光之神卡列的天堂。
而这一次他又来到死亡女神的冥府——显然其中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逻辑。
两次升天之间的差别，其实相当明显。
第一次，诺亚是通过镜面，听到了那声“过来”。
第二次，诺亚是通过那柄漆黑法杖，听到了那声“过来”。
“媒介不同……所以去往的神域也不同？”
此番念想在脑海中升起，诺亚觉得这是相当合理的判断。
但是那柄漆黑法杖确实与死亡女神相关——法杖来自安娜所在的仪式魔法学院，那里聚集着大量死亡女神的信徒，或许将法杖赠予安娜的，就是一位虔诚的死亡女神教派人员。
可会长室的玻璃窗又跟神圣教派有什么关系？
就在诺亚认真思考的时候，安娜突然凑了上来，忧心忡忡地看着诺亚。
“我说会长，你没事吧？”
“没事。”诺亚应付一句，随即看向安娜，“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雾安娜迟疑片刻，这才犹犹豫豫地给出答案：“我又死了一次，死上来的呗。”
诺亚眉头皱起：“又死了？”
全世界能在死这个动词前面加又的人不多。
安娜是其中之一。
黑雾安娜长叹口气，“我们公会不是发奖金了嘛，我就寻思着可以稍微放纵一下……真的只有一下下哦！然后就庆祝性地做了个仪式，没想到魔法反噬，把我拧成麻花了，您现在要是过去大概能看到我的死状——估计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我觉得你应该反思一下。”诺亚头疼地看着安娜，“什么叫没想到魔法反噬……你被仪式魔法反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黑雾安娜不服气地吐出口烟：“万一成了呢！”
诺亚本想反驳，后来想想，他自己好像就是那个万一。
他暂且不管安娜的惨死，转而目光环视四周，顺便问道：“人只要死了，就会来到死亡女神的冥府？”
“也不是。”黑雾安娜摇摇头，“只有极少数被选中者才有资格在死后觐见女神，他们是通常是虔诚的教徒，亦或者是被女神青睐之人。”
被死亡女神青睐……这话听着可不吉利。
黑雾安娜飘到诺亚面前，表情有点复杂：“所以会长你啥时候死的？”
诺亚嘴角抽抽，回答道：“我没死。”
黑雾安娜眼眶里的火焰闪烁两下：“你没死怎么来的冥府？”
好问题。
诺亚若有所思，还是决定暂时不把真正理由说出来，应付一句：“原因说起来很复杂，但总之我等等就会回去，你当我来冥府旅游的就行。”
安娜听完，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其实是个还算聪明的姑娘——不聪明也不可能在仪式魔法学院的理论课上拿满分，所以她大概知道，诺亚必然拥有一些特别的秘密。
深究秘密不是一位公会成员需要做的事情。
反正只要这个秘密不影响她吃喝玩乐造仪式，那就没必要去刨根问底。
于是安娜马上就抛开疑虑，转而乐呵呵地绕着诺亚转圈。
诺亚没看出来这姑娘在做什么，“你干什么呢，突然发癫？”
“没啊，我这不高兴着呢！”安娜激动地说道，“我这辈子还没跟冥府里的其他人说过几句话，每次好不容易遇到人了，对方没过多久就散了，像会长你这样能跟我对话好几句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诺亚摆摆手：“兴奋归兴奋，你先停下来，转得我头晕。”
安娜眨眨眼，还是接着转悠：“我停不下来啊。”
诺亚愣了一下：“什么？”
“我~停~不~下~来~”
安娜一边绕着诺亚加速旋转，一边喊道：“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现在这副模样很难控制，连基本形状都稳定不了，刚才一激动就失控了……这不，会长你帮我控制一下，我怎么感觉越转越快呢？”
诺亚：“……”
安娜是个奇妙的姑娘。
再严肃的事跟她搭上边，那基本上画风就得突变。
诺亚叹了口气，出手抓住乱飞的安娜，如同揪住小猫的脖颈般，把这团黑雾给抓了起来。
手掌中传来快速扭动的柔软触感——这让诺亚一度以为自己抓着的是一团肉球，虽然感觉有点恶心，但一想到这团黑雾的本质是安娜，他又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掌中的触感至少证明安娜的话没错。
黑雾始终在变化。
她无法准确控制自己的形状，不然先前也不会一会儿变气球，一会儿变螃蟹。
基于这一点来考虑，诺亚决定帮安娜控制一下。
他开始对安娜上下其手。
是真正意义上的上下其手。
黑雾安娜此时如同韧性十足的气球，被诺亚随意地把弄，一会儿被捏成小狗的形状，一会儿又被捏成海鸥的模样。
最后诺亚觉得这样揣着不方便，索性给安娜撸直了，环成一个圈，直接给盘在腰上，再牢牢地打了个结。
“这样就稳定了。”
诺亚拍了拍腰上的黑雾腰带：“你觉得怎么样？”
腰带上顿时生出两盏幽绿鬼火。
安娜的声音旋即飘了出来，充满幽怨：“我觉得你在公报私仇。”
诺亚挑了挑眉头，心说你还真猜对了，他确实有那么点公报私仇的意思在里头。
“最重要的是牢靠和安全。”
诺亚给黑雾腰带轻轻弹了个脑瓜崩：“至少现在你不会变来变去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安娜讲道理不是诺亚的对手，此时不解地问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看会长你的样子，不太像真是过来旅游的。”
诺亚再次感慨安娜敏锐的洞察力，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
和先前那次升天一样。
他的双腿逐渐化作零散的光点。
某种规则正在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诺亚仅剩的时间。
现在来看，他的时间还剩下一大半。
诺亚再次审视四周的环境，同时回答安娜的问题：“来都来了，总要带点特产回去，顺便看一看那位死亡女神的真容。”
“你要见死亡女神？”安娜的声音满是惊奇。
诺亚听出她的语气变化，看了两眼腰上的安娜：“有问题？”
“问题倒是不大……”安娜想了想，“就是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不确定她具体在哪个位置。”
“那你上一次见到她，她在什么地方？”
盘在诺亚腰上的安娜低垂眼瞳。
幽绿色的鬼火熊熊燃烧着，无声地照向两人脚下的湖面。
“在水底。”
象征眼瞳的鬼火闪烁一瞬。
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仪式魔法师端正神色，第一次用敬畏的语气说道。
“她在冥湖之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