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的眼睛也瞪得像铜铃。
因为他也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说到底，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雪莉是自己的妹妹，这一点毋庸置疑。
然而凭借鸟翼族的身体，是绝不可能抗住那样锋利的锐爪的。
就算是鸟翼族群里最为精英、肉体力量最为强大的战士，在这份专门用来撕开祭品胸膛的锐爪面前，也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样脆弱不堪。
可事实上，莫尔耳边听到的，却是刀刃斩在金属铁板上的声音。
那真的是……血肉之躯能发出的声音吗？
雪莉的胸膛能硬实到这种地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鸟翼族的肉体根本不可能拥有这种级别的强度！
“杀了她，杀了她！”
莫尔反应过来，对着类人生物下令。
干瘦而漆黑的血肉表面顿时蠕动起一层涟漪，仿佛有股不可名状的力量充盈进了它的体内，为那看起来过于迟钝的尖爪刀锋赋予了一股全新的力量。
于是下一瞬间，类人生物张开那头颅上四处乱贴般的四张嘴，一根根锋利的尖刺从它的口中吐出，如同足以贯穿云层的长枪般，以破空之势刺向雪莉。
很明显，这次刺击的力量和势头都要远远超出先前的攻击。
雪莉也在这时终于从先前的瘙痒中缓过神来。
尽管鸟姑娘可怜的小脑袋瓜并没能完全理解现状，但身体早就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最合理的反应。
雪莉伸出手，抓向那四根刺向自己面门的黑刺。
莫尔看到这个动作，心想这是与自家那脑袋不好使的傻妹妹行为极其相符的愚蠢行为。
雪莉，我的傻妹妹。
抵触仪式的祭品，或许能凭借自身的蛮力来抗拒刀刃。
但当属于神祇本身的力量降临时，血肉构筑成的粗暴力量只会被腐蚀消解。
就像一个人再如何用尽全身力气，也不可能砸碎从天而降的阳光。
这是一场属于鸟翼族的血祭。
也是一场属于鸟翼族履行使命的旅途。
只要雪莉还是鸟翼族人，就不可能抗拒那几根黑刺的力量。
所有血肉都将被溶解，所有的蛮力都会被……
莫尔的思绪想到这里就被迫中断。
因为他看到雪莉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四根黑刺，旋即掌心爆发出一阵“嘶嘶嘶”的，仿佛肉被搁置在灼热铁板上的声音。
“妈呀，好烫好烫！”
雪莉反应过来，像是丢垃圾一般，抓着黑刺将面前的类人生物甩了出去。
那看似轻描淡写的动作，换来的却是那只类人生物横着飞出近百米的距离，撞断了无数棵粗壮的大树，最终变成了一滩模糊的黑色黏液，碎在了遥远的地方。
雪莉没时间去管那恶心丑陋的类人生物，低头看了自己的双手一眼，发现手掌已经变得通红，甚至还破了一层皮！
“那什么玩意……”
雪莉嘟囔一声，甩了甩发烫的手，想用这种方式给手掌降温。
莫尔看着这一切，眼角微微抽动。
怎么说呢。
他现在心情有些复杂。
用刚才的比喻来说，他刚才亲眼目睹了雪莉伸出手，然后抓碎了一束阳光。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鸟翼族的身体不可能抗拒那几根黑刺……
那是神祇留给他们的，用来履行使命的【神钉】
但是现在……
恍惚之间，莫尔感到自己的世界一阵天旋地转，体内有股莫名的热气剧烈翻涌，血液在加速流动，重力在自己的体内不断地反转，五脏六腑不断地位移……
不知不觉间，莫尔的嘴角已然渗出鲜血。
再抬起头时，莫尔看到了一双眼睛。
雪莉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的双眸中罕见地浮现出几丝敌意，这或许是因为先前莫尔已经宣言——宣言自己品尝了父母的血肉，还协同那类人生物一起，对族群里的所有人进行了血祭。
对于雪莉来说，就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亲生哥哥，也不能抹去莫尔刚才主动承认的这一杀死亲人的事实。
而正是雪莉不受控制诞生出的敌意，给了莫尔极大的肉体、心灵上的压迫。
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莫尔很难去理解。
因为在他的视界中，雪莉的身体已经变得模糊，少许火焰隐约地环绕在雪莉四周，进而烧灼模糊了空气，将雪莉那有些呆蠢的形象变得难以形容起来。
与此同时，剧烈的心脏咚咚声也在耳边不停地回响，这道剧烈如雷的声音直接剥夺了莫尔的思考能力，让他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去聆听这仿佛属于上位存在的声音。
“哥……”
雪莉低声呼唤自己的兄长。
从她口中吐出的言语，已经不再是言语，而是一种能够调动环境、更改世界本质的、宛如言灵法术一般的特殊咒言。
莫尔听到这声熟悉的称呼，被心脏声剥夺的思维有一部分回到了体内。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蔚蓝圆桌公会的会长室里，雪莉也曾进入过类似的状态。
那时……如果不是那位诺亚先生出手做了些什么，雪莉似乎会进入某种自己从未见过的、难以形容的状态。
那种感觉，宛如神祇亲临。
莫尔回过头，看向百米之外的那滩黑色液体。
类人生物化作的黏液，似乎还保留着些许的思考能力，它对现在的雪莉已再也没有吞食的念想。
在莫尔看向它的瞬间，它就如同被吓到一般，飞快地收缩自己，把自己变成一颗小巧的黑色团子，以极快的速度奔逃至草丛中。
它的意思简单而明确——
不是对手，我先润了！
莫尔心想你可是神祇送给我们的血祭小刀……
是让我们履行使命，令生命之神夺还生命的神圣仪器……
你怎么就跑了？
还没等莫尔理解其中缘由，他就感到一段段深沉的呼吸扑打在自己身上。
他转过头，发现雪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面前。
此时此刻的雪莉已经完全不是雪莉，而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根本无从辨别其具体特征的模糊身影——同时，那颗爆发着巨大隆隆声的心脏，竟也在莫尔的视线中变得清晰可见。
莫尔下意识地想要看看那颗心脏长什么样子，视线挪移过去的瞬间，他的心灵就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击，脑袋剧烈震荡，就连灵魂也在这一刻猛烈地摇晃起来。
“哥……”
雪莉低声呼喊着兄长，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莫尔。
她必须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是雪莉此时的情绪已彻底失控，两行清泪从雪莉眼眶中流淌下来，但愤怒和苦涩也同时出现在雪莉的脸上。
恐怕就算是安娜也想象不到，平时大大咧咧的傻鸟，在情绪爆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会复杂到这种程度。
“不……不……”
莫尔看着雪莉越来越近，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畏惧。
或者说，他已经在怀疑面前的这团不寻常的影子，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妹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团模糊的火焰从雪莉身上，蔓延到了莫尔的身上。
他衣物的边角被瞬间烧成飞灰，而那团可怖的模糊之火，则顺势爬上莫尔的身体……
莫尔想要后退，但是雪莉却步步紧逼，完全不给他逃离的机会。
眼看着火焰越来越浓烈，莫尔脸上终于浮现出恐慌的神色。
他不在乎死亡，但是死亡是一件必须要履行使命之后才能做的事。
他还没有履行使命……
“等一等，雪莉……”
莫尔慌张地喊出妹妹的名字：“你先听我说……”
话还没说出口。
模糊的火焰就已爬上莫尔的右手。
转瞬间，连苦痛都没来得及诞生，莫尔的血肉之手就被烧成了一团白骨。
雪莉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切，仍然向前逼近莫尔。
就在莫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烧成灰烬时……
雪莉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随后，莫尔隐约看到无数只黑色的粘稠触须，抓住了雪莉的心脏，将其暴躁的跳动强行抑制，让如雷般的心跳声变得越来越平稳，越来越安静。
莫尔还没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中一根触须缠上了它的脖子。
这根触须粗壮有力，却没有用力勒紧莫尔的喉咙，而是勒住了更加本质的一些东西。
莫尔觉得，那可能是自己的灵魂。
自己的灵魂受到束缚、挤压，随即意识也迅速飘远。
莫尔的身体一软，当场昏厥了过去。
……
丛林深处一片安静。
雪莉和莫尔一同昏迷倒地。
阳光洒落下来，照亮躺在一起的两个人脸上。
单从这一幕来看，就好像这对兄妹只是在午后感到疲倦，就地互相依偎着，躺在这里休息而已。
没过多久，一道人影从树丛深处走了出来。
穿着黑色礼裙和黑色丝袜的精灵女仆表情漠然，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默默地将四周的黑色触须收进了裙底。
“会长的先见之明啊……”
莫妮卡长叹一口气。
在诺亚离开公会，前去鸟翼族领地勘察之前，做了一手小小的准备。
这手准备就是要莫妮卡来照看雪莉。
莫妮卡也不确信诺亚的想法——她完全看不出诺亚本来就很怀疑莫尔，还是单纯想让自己过来看看雪莉会不会犯傻。
无论如何，诺亚的这手准备起了作用。
“调停者的心脏……对雪莉来说还是负担太大了？”
莫妮卡小声呢喃着，随即又将目光从雪莉、莫尔身上移开。
她伸出手，看向掌中那颗瑟瑟发抖的黑色圆球。
这颗圆球的本体，就是先前试图吞食雪莉的那类人生物。
只不过在莫妮卡的掌中，它更像一只团缩起身体的无毛刺猬。
“这倒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女王的残响……吗……”
莫妮卡歪着脑袋想了想。
而就在这时，一颗眼球爬上了莫妮卡的肩膀。
眼球目不转睛地盯着莫妮卡手中的黑球，露出了颇感兴趣的眼神。
“别闹。”
莫妮卡伸出手，轻轻戳了眼球一下。
眼球顿时露出抱歉的神情。
莫妮卡没有过多地去责备这颗眼球，毕竟看到这种东西会产生好奇是理所当然的现象。
她默默收起黑球，全当无事发生似的，召出两条巨大的黑色触须，将雪莉和莫尔卷曲起来。
虽然莫妮卡自身也对这场闹剧很感兴趣……
但这是要交给诺亚先生来处理的事情。
毕竟作为女仆和信徒……
她可不能过多地干涉主人的思想和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