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哈……哈……
这是，在哪里？
黑暗之中我睁开眼，借由着窗外的浅薄灯光，那些熟悉的家具在我视野中逐渐清晰时，我才了解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中的卧室，正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四肢酸痛，呼吸困难，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换成了居家的睡衣。偏转眼球，我还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我和奕小时候一起去游乐园玩而留下的照片。
家……
浑身的不适感被这一温暖的概念逐渐驱除，我的呼吸频率也在放下心来后一点一点的恢复正常。
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慢吐出，循环往复着这样的动作，我支起身子，在床上坐了起来。
柔软的睡衣在我肌肤上艰难滑动，黏着的感觉让我意识到之前在我昏睡的时候，自己浑身上下应该都在不停的发汗。
开始清明的思绪也在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可刚闭上眼陷入记忆，胸口就像是要裂开了那样的痛疼起来。
喘息着，我胡乱晃动的手掌按在了床头柜上，以此同时，手指传来的痛感让我转过头去查看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唔！
出现在我眼中，那张我和奕都在笑着的照片上，还有着一张模糊的脸在显现……
突然涌上心头的恐惧，在喉咙位置变成一把绞刃，绞碎了我的声带，钻心的疼痛以及完全无法发声的恐慌让我一时呆滞在那里。
不！不！不要！不要出来！
冲上头脑的痛苦情绪像是要爆裂大脑一般的疯狂膨胀。
然而我却除了盯着那张照片上逐渐清晰的脸庞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内心在狂吠的同时，也像是弱小的小动物般，在巨大的威胁前瑟瑟发抖。
最终，本不存在于那张照片上的脸庞，彻底出现在了我的瞳孔之中。
那张笑脸的主人——是那个已经死去了的男孩子。
“啪”
巨大的恐惧迫使我伸出手将镶着那张照片的相框扔在地上。
但不管我怎么做，那张笑脸都直接印入了我的脑海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紧捂着胸口，妄想这样就可以把即将被贯穿的胸腔保护好。
理由我自己是明白的，但是却不愿意去承认它。
“为什么……”
吐出来的话语回荡在自己的耳蜗之中，听起来就像是濒死野兽的呻吟。
被人割开，身子被翻过来，心脏被挖出来的痛苦在全身血脉中游走。
那件事……
那个男孩子的逝去……
明明……和奕没有关系……
噔噔噔。
在我大声喘息着的时候，漆黑之中传来几声敲门声。
“慎？你起来了吗？”
明明只是很轻柔的询问，奕的话语却像是在我耳边响起的炸雷，震得我大脑生痛。
“喂喂！刚才我在楼下听到‘咚’的一声。慎！你在里面的吧。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叫纪阿姨拿钥匙了！”
透过门扉传来的声音焦急而又迫切，我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奕真诚的关心。
但是，这种关心在此时此刻却变成了一只漆黑的巨蛇，缠绕在我身上，勒紧我的咽喉。
“你说话啊！慎！”
奕在门外大喊着，隐约间，我甚至听到了我母亲在外面询问“怎么了”的声音。
对不起，奕……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根本没有资格见你……
因为……因为那个男孩子的事情……
奕，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明明，明明那件事……你为什么要隐瞒啊！你这样做，让我现在怎么去面对你啊！
我把脑袋往被子里塞，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一团，祈祷着这样奕的声音就不会传达到耳中。
叮铃铃。
放在床上的手机响起。
颤颤巍巍地握在手中，我抬眼一看，发现是奕打来的电话。
如果说，不用和奕见面的话，自己这副破碎的模样不会被奕见到的话。我应该能够……蒙混过去的吧。
忍受着身体即将裂开的痛楚，我颤抖地将手机放到耳边，按下接听键。
“奕……”
我现在的声音到底是如何的，我不清楚，只知道，在把她的名字从嘴巴里挤出来的时候，我嘶哑着，喘息着。
“我妈说你在公墓那晕倒了。你去过公墓的话，也就说，那件事你记起来了吧。”
“……”
解释的话堵在喉咙口，呼吸变得越来越痛苦。明明是整个身体蜷缩在棉被之下的，我却感觉到拿着手机的手像是要被冻裂了一般疼痛。
想要找个温暖的地方待着……
在这样的想法从心中涌出的瞬间，我从这如同冰窖的被窝中钻出来，挪动着在漆黑中像是被黑泥裹住的躯干，下了床，一点点靠近房门。
“我，我知道了。那件事……那事情，奕你明明——”
在紧闭木门那面的奕大大叹出一口气，这一声喘息穿过我们之间的一切，与听筒的那一声几乎同时到达我的心中。
“别自以为是了！那件事和慎根本没有任何关系！那时候就算慎不催促我回家，我也会离开那里的！”
在这瞬间，心脏就像是要被绞碎一般剧烈疼痛着。
即便这样，奕你还要保护我吗？即便是一直以来，都被那件事的阴影遮蔽着，你也要保护我这个青梅竹马吗？
咚的一声，我捂着胸口跪在地板上，勒紧我喉咙的黑蛇抬起了它的头颅，一口咬在我的脖颈上，伴随而来的是暴风雨般厚重的幻象。
小学五年级的初夏公园，在被大人丢弃了的老旧家具堆旁边，奕随风摇曳着的短裙和长发，以及……以及那个男孩子的笑颜。
——慎，慎，别催我回去啦。我和别人正在玩躲猫猫呢。等我找到他了我们再回去好不好啊？
——不行！现在就必须回去，不然我就把你忘在我家的那个洋娃娃丢了！那个男的之后等会儿发现你没去找他，他自己会回去的！以后也不准和他一起玩了！
一脸委屈的奕。
咬牙切齿的我。
如同破碎拼图的碎片，在瞬间散落一地，我的世界也伴随着这样的破碎一同崩坏。
——听说，有个男孩子被闷死了啊？
——对啊对啊，我也听说了。好像就是在那个公园里，那里不是之前有人搬家，就把不用了的衣柜丢在那里了嘛。结果那个男孩子不知道怎么的就躲进去，然后好像是想出来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门，打不开。最后就那样了。
——啊呀呀，那可真是……对了，好像那时候那个男孩子就是和隔壁那家的女孩子一起玩的吧？
——隔壁那家，你说的是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吗？
无数的传言穿越时空，流到我的耳蜗之中。
那时候……
那时候，是我……
那时候，是我看到了那个男孩子躲进去的……
然后……
然后我因为嫉妒……搬了块木板把门堵住……
没错……
那是我……那是我干的……
把那个男孩子杀死的人，是我。
没有勇气，将一切错误都扔到奕头上的我，背负着罪孽的我，杀死人的我……
巨蛇的毒液仿佛要将我心脏的跳动停止，被勒紧的喉咙就像是在下一瞬间就会被扭断一般，渐渐已经无法喘息了。
被加上无数锁链的记忆，在奔涌着的漆黑情绪之下一点一点的在脑海中重现。
这些自己不愿想起，想要忘记的一切，都再度出现在脑海之中。
“慎！”
又是一声呼唤，却不再是从听筒中传来的了。
奕打开了门，刺眼的灯光照在我跪倒在地的身上。
“喂喂！怎么了！你出了好多的汗！”
躯干的感觉在奕的这声询问下恢复，我才感知到，我现在的身体就像是在汗液中浸泡过一样。
“……嗯，没事的……奕，我没事。”
不知为何，即使感觉自己都快要死掉了，我也咬着嘴唇，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只是为了让那个担心我而跪在地上，都快哭出来的奕放心。
“你这哪像没事的样子啊！”
奕却根本不相信从我口中吐出的话语，而是一脸焦急地伸出手，想要将浑身无力的我抱起。
“……真是的，为什么会带慎去那里啊……”
几乎是微不可查的呢喃，要不是因为我此时正全身贴在奕的身上，恐怕我也无法听到奕的这声抱怨。
好不容易才稍微平息下来的痛苦，在听到奕的这句话之后，仿佛大脑被绞碎的后悔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初夏的那一天，在流言蜚语下忍受着痛苦的奕选择了暂时休学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每一天，我每一天都怀着极度痛苦的心情来到奕家门前。
想要坦白，想要见到奕，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错。
可是，我又很害怕。
一个生命的重量，即使是现在的我也会被压垮，更何况那时候仍处于稚嫩之中的自己。
恐慌，逃避。
每当自己收回快要敲响房门的手，心就会像是被大锤砸碎一样变得破烂不堪。
直到后来，奕她自己打开了房门，再度回到我的旁边。
盘踞在我内心之中的阴影也消失不见，只剩下奕还在我身边的喜悦。
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再也没有欺负过她。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奕再也没有抓着我的衣角，弱弱地笑着跟在我的身后了。
那时候，奕对我说过“没事了。”，我就认为，真的没事了。
可是……
“慎！”
奕响在我耳边的呼唤，将我从如泥沼一般的记忆中救了出来。
她两只手紧紧箍住我的身体，让我无力的身体不至于再度跪倒。
“没事的！”
啊……
我抬起头颅，迎上奕那双坚定有神的双瞳。
没事的……因为奕这样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