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得漫长的步行道路已经结束，之前夹杂在我和奕之间的奇怪氛围也已成为过去。
虽然一路上想着自己应该能够说些什么，但我根本没办法从生涩的喉咙中挤出几个音节。
或许是因为这个时节的空气太过干燥的缘故，我总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好在，就算是我陷入了纠结的沉闷之中，一直抱着我手臂的奕也像是在脑袋之中不停思考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一会儿涨红了脸颊，一会儿又拼命摇头，一会儿把我抓的紧紧的，一会儿又偏过脑袋瞪着我。
总的来说，这家伙一路上就没消停过，一直都是那副活泼的青春模样。
若不是她此时的穿着打扮显得宁静而温柔，比我的模样看起来更加成熟一些，说不定我俩在路上都会被别人认为是感情很好的兄妹。
不过，倒是有可能被认为成姐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我竟然没怎么感受到路上行人刺向我的目光，这对于已经做好了被扎成刺猬的我而言，不禁从心底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很快，我们踏进了这个小城镇中唯一的一家大型医院。
这个场所有种奇特的魔力——这么说一点儿而不为过。
奕在刚走进充满药水味儿的白色走廊时，就松开了怀抱住我手臂的手。她深吸一口气的同时，大步朝着前方走去。
感受到她情绪变化的我也暗自叹息一声，把心中的烦恼尽数压下，顺着奕的脚步走进一间个人病房。
房间不算太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拐过洗手间的墙角，我便看到那张病床上躺着一位三十多岁，甚至更老的瘦弱女性。
她的双眼紧闭，脸色呈现出一股病人都有的苍白，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已经在医院待了很久，或者动不动就需要住院治疗。
除此之外，她瘦骨嶙峋的一只手从惨白棉被中显露出来，触目惊心。
奕低垂着眼眉在四周看了一眼，然后才像是坦白般地说。
“……这是那个男孩子的母亲。这次，大概是她今年的第七次住院了。”
伴随着这句话涌入耳蜗，我的胸口也受到一阵强烈的冲击，差点使我背过气去。
那个男孩子的母亲？今年第七次？这究竟……难道，是因为我做的那件事……
之后从心底涌出的巨大悔意和恐惧差点迫使我直接逃出去，好在奕在我身旁，我才能够在一次又一次地喘息之中平复心情。
病床一边的柜子上，胡乱摆着几篮满满橘子和苹果。奕也像是察觉到了那里的不整齐，走过把那些摆正。
期间，她拿起其中一篮，紧抿着的双唇泻出一声寂寥的叹息。
“这一篮，应该是前不久我才送过来的。只是没想到，水果还没坏掉，阿姨就又住院了。”
奕说出来的话语透出相当深沉的哀伤，这种沉闷的情绪伴随着她手中果篮发出的阵阵酸甜在整间病房内环绕。
“阿姨这种症状应该是从前年开始的。第一年，阿姨住院过三次，最先开始得知消息的我，还是叫着我妈陪我来的。第二年，四次。从去年的最后一次开始，我就是一个人来看望阿姨了。而今年，这已经是第七次我来到这里了。”
将果篮摆好，奕平静而悲伤的眼神望向病床上的女性，一边向我陈述着我所不知道的事情，一边慢慢回到我的身边。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三年了吗？
自责，裹挟着一些同情的感受从我心中迸发而出，就算是奕还没告诉我这位阿姨的病因是什么，但从奕的表情可以得出，奕固执地坚信着，阿姨会陷入这样的糟糕境地，完完全全就是因为她的关系。
但是那件事……却和奕没有关系。奕所背负着的那份悔恨，明明应该是由我来承担的。
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又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的疼痛起来。
“慎，我们去外面等会儿吧。这次带你来，主要的并不是让你见这位阿姨，而是想让你见见另外一个人。”
奕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轻轻敲打几下我的背部后，这样说道。
我僵硬地点点头，一边深呼吸着，一边跟着奕的步伐退出了病房。
之后，我们坐在病房外的一架不锈钢制的长椅上，奕昂起下巴，眼神不断向走廊两边打量着，口中念叨着什么。
“奕，那件事……”
——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做的。
我很想这么告诉奕，但是无论我如何使劲地想要张开嘴，都无法发出一个像样的音节。
即使是做好了“赎罪”的心理准备……
但一想到这一条人命的重量，再加上里面那位，躺在病床上正遭受不幸的阿姨的重量。
恐慌就再度占领了我的内心，我很害怕……怕得想要逃跑，双腿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无法动弹了。
“慎，你怎么了？又出那么多汗？”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双手握住我右手的奕，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在感受到了她眼中担忧的同时，就像有一把大锤直接砸向我大脑。
啊啊啊啊！我这个人怎么这样啊！都到这里了，我还想要跑吗！此时此刻，奕都还在关心你啊！关心你这个，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她头上，夹着尾巴逃跑的懦夫啊！
猛地一咬牙，舌尖传来的巨大痛感和在口腔内弥漫开来的血腥味让我振奋精神。
“奕，你听我说，那件事！”
“啊……前，前辈……还有……”
就在我马上要将自己的罪孽向奕坦露的时候，响在我身后的一句低沉话语，直接将奕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那边。
“啊，文。刚才我看你没在里面，你是去买午餐了啊。”
顺着奕的回应，我喘息着回过头，想要看看到底是谁打断了我艰难下定的决心。
结果……
被奕称之为文的少女，在我看清她的脸，她看清我的脸同时，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几乎只有我可以看到的——笑了。
那完全是抽搐着的嘴角，完全没有在笑的眼睛，扭曲着笑出来的表情，让我感到异常熟悉。
因为，那张脸，我曾在悠看向我的瞳孔中看到过。
因为——我也有过那种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