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后的剑圣(四)

作者:脱线中二菌 更新时间:2020/3/13 22:42:43 字数:4619

下山的脚程只有约莫十来分钟。走完山林下的小径,越过写着「私人土地,请勿入内」的木牌后,道路的前方便可见三两行人,以及与星缀那庄别居风格迥异的一幢幢建筑物。

「哇……」

千年时光所能带来的变革超乎了剑士的想象,以致于他难免对眼前的街景瞠目结舌。规整的黑色硬土地上穿梭着高速移动的长方体,本应难以养殖的树木却大方地种满了整条街道的两侧,以及太多他不知作何用途的。触目所及的,全是些他无法理解的事物。

一时间,剑士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三分的慌乱输给了七分的好奇。他双眼直勾勾的,为了靠近那些见所未见的景物作势就要横穿黑色的道路,扎进对面的街道里一探究竟。

「喂,你——!」

「危险!」

妮娜从身后一把拉住剑士腰间的披风,止住了他的势头。剑士不解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二人,发现不止妮娜正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夜音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也充斥着惊恐。

「真是……你在想什么啊!看都不看就横穿马路!」

「原来如此,这个异常平整的道路是叫『马路』啊。」

「给我听人说话!」

夜音跳起来一手刀劈在剑士的面门上,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好、好了啦夜音,剑士先生对这个时代的事情并不了解……那个,剑士先生,直接穿过马路是很危险的,下次请千万不要这么做了……」

「的确,被那些奇怪的盒子撞到应该会受伤吧。话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您是说汽车吗……?」

「汽车?嗯……名字里带车字的话,也就是说是交通工具咯?跑得还真够快呐。」

「哈啊?我说你,难不成之后还想说出『手机真是神奇的道具』,或者指着电视大叫『盒子里的人在动!』这种小说里才会有的台词吧?」

「手机?电视?都是没听过的东西啊。话说那些顶头系着线的柱子是什么?某种装饰品?」

「……」

「嗯?你们俩怎么了?像看见了什么天灾一样。」

「还不是因为你那毁灭级的常识水准!」

「星缀小姐那番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恕我直言,妮娜大人,我认为应该立刻把这家伙关回屋里。」

「我觉得不用那么夸张……」

「您认真的吗?带着这个原始人在城里四处走动!?您说万一他真的把别人家的宠物当作野味抓走,把公共飞艇认成了荒魔给打下来了怎么办!」

「再、再怎么说也不会——」

「我说,天上飘着的那个圆圆的东西是什么?某种荒魔么?」

「……不是吧……?」

听见剑士带着询问的心情说出这番话后,夜音痛苦地捂住了半边脸,就连妮娜都发怵地眨了眨眼。

「那、那个,剑士先生!能劳烦您直到回来前不要走得离我太远吗!」

「嗯?可以是可以?」

听出了妮娜话语中的担忧和紧张,剑士顺势答应了下来,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方才的问题刨根问底。

「所以说那个东西是……」

「都说了是公共飞艇啊!」

「公……啥?」

「啊啊!总之那个不是什么荒魔!所以绝对、绝对不能把那个打下来!明白了吗!」

就算你那么讲,我也打不下来那种东西啊——什么的,看着夜音焦躁地揉着头发接近爆发边缘的样子,虽然她跳起来使出手刀的样子还蛮有趣的,剑士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将那句玩笑话憋了回去。

一番闹剧后,几人便正式出发进入珑夜的市区。剑士也总算认识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城市,或许他的确有必要重新审视自己的常识。所以他暂时压下了心中的各种好奇,决定老实跟在作为向导的妮娜身后。

天玑山下的周边地带似乎集中建设着市民的住宅,繁华与嘈杂并未侵扰这片区域,显得格外清净。正因如此,剑士一时也没有见到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为了利用这段乏味的时间,他便边走边向妮娜问道:

「妮娜啊,能和我讲讲这座城市的来历吗?可以的话,还想了解一些对魔战争之后的事情。」

「啊,当然。」

耐心的少女便开始将自己所知的历史娓娓道来。

「我想想……那就从人类对魔同盟的解体开始说起吧——」

当巨大的威胁一去不返,用于抵抗它的同盟也会在顷刻间消散。和平让百年的团结分崩离析,并基于这种破坏孕育出崭新的生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规律,剑士已在不知何时铭刻于心,所以在他听星宫妮娜谈起当初的人类对魔同盟在战后解体一事时,内心并未对此感到惊讶。

那之后,得益于妮娜简单易懂的解说,剑士很快就把握了这个时代,以及珑夜的大致情况。

战争结束后,大部分国家纷纷脱离了同盟。西方的拉尔拉斯帝国延续了杰出的军事能力,借此和灵术领域发达的赫兰教皇国分庭抗礼。弱小的国家们很难靠一己之力抗衡这两尊庞然大物,「人类都市国家联盟」便应运而生。这个由祖恩大陆东部沿岸的数百个都市国家组成的联邦有着不输于其他两国的整体实力,而珑夜就是其中的成员国之一。

说起这座在剑士的时代不曾存在的都市国家,据妮娜介绍,它立国于战后,由那些无家可归的军人和谋求机会的行商们一手建立。凭借着劫后余生的坚韧精神,这座汇集了五湖四海形色人才的新生国度展现了惊人的发展速度,在短短一个世纪内便积攒了举足轻重的国力,一跃跻身人类都市国家联盟的繁盛国家行列,并将这繁盛延续到了千年后的今日。

「在现任总督克雷蒙·鲁米纳斯在六年前推行的开放政策下,珑夜已经成为人类都市国家联盟中首屈一指的发达国家,而这大多归功于……啊……」

「妮娜?」

「诶?啊,就是,这个……」

洋洋洒洒的历史课堂在一个奇怪的节点戛然而止。似是内容触及了某种令妮娜介怀的事物,她的话语变得吞吞吐吐。

「有件事,对剑士先生而言或许有些不可思议……」

「是说?」

「珑夜实行的开放政策中,包含了《魔族容纳法案》,简而言之就是,珑夜是一个……一个允许魔族出入和居住的人类国家……」

「哦……」

「那个,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让您感到反感……」

妮娜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动摇,自见面以来,这还是剑士第一次见到她躲避自己的视线。

剑士没有当即给出回答。他思虑了一会儿,而后将双手绕到后脑勺上,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在担心个什么劲儿啊——我并不讨厌魔族哦?」

「哎?」

「确实,我以『人类』的身份参与了那场战争,曾经和魔族互为敌人,但这并不代表我厌恶他们。硬要说的话,我讨厌的只有『战争』而已。而且——」

说着,剑士咧嘴一笑。

「——不是挺好的吗?人类和魔族能够共存的城市。」

善良的少女为那真诚的笑容微微一愣。

之后,不论是话语中的芥蒂,还是双目中经过了匆忙掩盖的阴霾,都从她重新明亮起来的面庞上冰销雾散了。

「……不好意思,是我多虑了。」

明白自己已经妥善处理了这段小插曲,剑士便将话题拉回正轨。

「那么,接下来的安排是?」

「是呢……要是剑士先生没有明确的目标,先去为您置备一套新衣服如何?另外,我记得您醒来之后还没有吃东西,不妨借此机会试试看珑夜的美食?还有几个著名的观光地点也想顺路带您去转一转,只是现在也快两点了,不知道时间够不够呢……剑士先生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剑士摊开手,表示悉听尊便。

说来他的行头已经一改昨日饱经风尘的破烂样,变得像新衣般一干二净。至于是谁如此贴心地盥洗了一个臭男人的脏衣服,看着面前这位费心计划着路线的少女向导,他自然心知肚明。这让他很难再张口和妮娜提什么要求——虽然他的确没有什么要求就是了。

几人开始朝着城市中心的方向出发。随着和繁华地带的距离渐渐缩短,商铺样的建筑物便愈密集,种类也愈繁多,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之类的,剑士的问题也变得罗里吧嗦起来,引来了夜音「不要什么都麻烦妮娜大人解释」的怨言。

待到了妮娜推荐的衣铺,出于剑士自己对这个时代的审美毫无概念,他便将挑选衣物的事宜全部交予了妮娜。

剑士了解到,现代的衣铺更多被叫做「服装店」,也没有量身与裁剪这些步骤。各式衣物就整齐地挂在店铺内的展示架上,客人看到了中意的商品,只要告知店员自己的身材就能当即拿到合适的服装。

对美的追求似乎是所有时代所有女孩子的普遍天赋,因此妮娜很快就帮剑士选好了一身得体的现代服装。虽然试衣服时因为不懂规矩当场脱掉了旧衣物这一举动引来了夜音「简直离谱!」的咒骂,好在妮娜在关键部位即将昭然于世前阻止了自己,对剑士而言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结果。

顺带一提,信奉「凡事都有第一次」原则的剑士并未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而后,剑士在妮娜的带领下辗转了好几家餐馆,秋风扫落叶地吃下了不少东西。不过,除了「好吃」的印象以外,他已经记不得那些眼花缭乱的菜名,也记不得妮娜兴高采烈地和自己介绍那些食物时都说了些什么了。

饱腹感很快唤起了一阵幸福。来到这个时代后的这第一顿饭,剑士相信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记忆犹新。

只不过,到了后来,他甚至感觉是妮娜在拉着自己满处觅食。兴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一趟下来妮娜吃得比自己还要多?

几番折腾后迎来了片刻小憩。在街树的阴凉下舔舐着叫做「冰激凌」的甜点,剑士一边品味嘴里那曾经视如珍宝的奶油的甜味,一边将视点拉到了更远些的地方。

高楼似乎组成了某种奇妙的结构,让四周吹起了剑士不曾在城市里体会到的峡谷风。腰间的白披风飘扬到了他眼前,将他的思绪从轻松的氛围中拖拽向其他事情里。

剑士不由重新审视起这座城市:井然有序的街道,错落有致的高大建筑,安居乐业的人们——对这个时代的无知并不妨碍他看到这派繁荣和谐的盛景。他随即感慨:

「真是和平呐。」

剑士深知这番景象究竟有多么得来不易。

纵观历史,人类似乎无时不生活在纷争的水深火热里,鲜少有机会坐享和平的硕果。

一开始,是远古荒魔支配着富饶的祖恩大陆。它们将人类作为饵食,凭借令人绝望的个体力量肆虐一方。人类不甘于猎物的身份,便用孱弱的身躯和那些巨兽以命相搏,在穷途末路中机关算尽。倾尽全族之力的人类消灭了远古荒魔,第一次成为命运的主人。

但战争并未因此终结。那些曾因流淌着远古荒魔的血液而被人类赶往琉尔大陆的罪人——魔族,已无法在他们贫瘠的土地上维生。他们希望回到故乡的沃土,却被人类冠以「余孽」的罪名遭到拒绝。不满演变为冲突,冲突演变为战争,一场持续了不知几百年的人魔大战便就此拉开了序幕。

再后来到了剑士生活的时代。兴许世界的运作已经脱离了轨道,各地开始爆发被称为「灵灾」的灾害,因为未知的原因,一些生灵的灵魂在死后无法回归灵子循环,反而化为「序守」和「遗罪」留在了现世。他们参与进人类和魔族的战争,却不支持任何一方,而是怀着「带来和平」「带来战争」两种截然相反的目的行动,就像人们口中的「天使」和「恶魔」一样支撑着正邪两面。

基于序守和遗罪过于强大的力量,对魔战争也就此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时而是被战火折磨的无辜百姓,时而是在战场上厮杀的人类和魔族,对于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剑士,哪怕他的记忆只有寥寥四年,哪怕他忘却了自己与谁立下了那个「终结战争」的约定,他也有足够的权利谈论「和平」的美好与可贵。

「要是他们也能看到这幅光景就好了。」

没有顾及身旁妮娜二人的存在,剑士失口道出了心中的奢望。或是注意到了蓦然灰暗的氛围,妮娜轻声向他提议道:

「剑士先生,介意稍微绕一下路吗?有个地方想带您去看一看。」

无心思索的剑士默认了妮娜的提议,于是几人再次开始走动,只不过前进的方向由市中心转向了东边。

穿街走巷一阵后,视野随着扑面的海风变得开阔。所到之处是阔洋边的一座广场。夕阳裁出了散步老人的剪影,嬉戏孩童的打闹声依稀可闻。

见妮娜并未停下脚步,剑士便随她继续走向广场的深处。

「到了,您看那里。」

最后,在海岸线的瞭望台上,剑士顺着妮娜所指的方向望去,视线触及了一尊醒目的建筑物。

「那个是……」

「『止战之碑』。想着剑士先生的话或许认得那尊石像,就带您来这里了。」

妮娜说的,是漆黑方碑上雕着的一尊大理石像。剑士确实认得那尊石像。

像中雕的是一位骑士,一位女性的骑士。她武装着破损的盔甲,一道可怖的伤痕毁掉了她的左眼,却无法撼动她的凛凛英姿。她将右手轻放在拄于地面的长剑剑首上,左手则揭起象征胜利的旗帜。她面朝阔洋,似是在眺望昔日战场。她的目光里有着谋虑和勇气,肃穆的神情则流露出振奋人心的坚强。

剑士想,创作者想必是一位手艺高超的大师,不然又怎能将人物的神仪还原到这种地步,让不懂雕刻之工的他也能一眼认出那位骑士的身份?

大理石的雕塑是一尘不染的洁白,但剑士还是能够想象,她金灿健康的短发迎着山风飘扬,琥珀色的眸子里时刻燃烧着正义的火光。她用那瘦弱的身躯率领兵士驰骋战场,为期盼着胜利与和平的人们带来凯旋的希望。

「白骑士……」

注视着以雕像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昔日战友,剑士怔怔地道出了那个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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