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海面倒映着灰暗的天空，瓢泼的雨水裹挟着飓风翻腾起数米高的浪头，如在水盆中嬉闹的孩童般拍击着海面。
随着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打来，站在渔船夹板上的贝拉回忆起自己第一次骑马时马儿那疯狂跃动试图将自己甩下的记忆，似乎是当时被摔下马背的疼痛形成了某些肌肉记忆，贝拉竭尽全力地抓着渔船的外舷试图稳住身形，眯起眼睛任凭腥咸的海水拍打在自己的脸上，那充满野性的腥味与颠簸的渔船似乎配合起来捏住了贝拉的胃，逼着她将早些时候吃进去的早餐给吐出来。
“该死！”贝拉暗自骂了一声，不知这声咒骂的对象是这不作美的天公还是其他的什么，但无论是什么，一辈子都生活在陆地上的贝拉总算是见到了属于海洋的暴虐，她用力地抹掉被浪头拍在脸上的海水，宛如宿醉的醉汉般，一步步的挪到了船头。
“喂！还有多久能到？你的那些客人们可能在登船之前就先因为呕吐脱水了！”贝拉大声地对着正拿着望远镜观察着什么的菲利克斯大声喊道，令贝拉有些汗颜的是，这家伙可真是不要命，贝拉连续几次看到疯狂的浪头几乎把菲利克斯吞没，但他却依旧坚持站在那，用望远镜搜寻着什么。
“贝拉？按照测算的时间，爱丽儿号离我们最多一海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可能半小时左右就能赶上！”菲利克斯大声喊道。
“我是该夸你们真会挑出行日期还是该夸你们真会选择出行方式？”贝拉有些不满地揶揄道。
“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不可能在港口登船，你的姐姐已经意识到了船舱里那几位叛逃的事实，由于一些我不好透露的原因，你的姐姐非常重视这件事，按照我所知道的情报，你姐姐手下最得力的两条猎狗瑟琳娜·霍斯波娃和努里埃尔·格雷厄姆都带着秘密警察封锁了所有港口，我们只能靠这种方法登上爱丽儿号。”菲利克斯转过身靠在船舷上，裹起雨披，对贝拉说道。
“瑟琳娜......”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贝拉微微一愣。
“怎么？有你熟人？”菲利克斯眯起眼睛，用一种颇有兴趣的口吻问道。
“算是吧，我的命算是她在震旦帮我捡回来的。”贝拉的声音有些低落。
“那我只能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毕竟科琳娜这次是发了狠要把船舱里几位“叛徒”给干掉，那位瑟琳娜小姐大概率会亲自带队，我不排除我们会遇上她的可能性。”菲利克斯耸耸肩道。
“怎么会？往来基斯里夫的船这么多，怎么可能这么巧就会碰上。”贝拉皱起眉头，以一种不信任的眼神望向菲利克斯。
“别这样看着我，不是我们的问题，我只能告诉你，因为那几个工程师相关的项目的原因，科琳娜几乎可以肯定我们不是在前往纽约的船上就是在前往汉堡的船上，而科琳娜也很清楚我们赶时间，那么从圣彼得堡出发最快能到这两个地方的船并不多，如此排除下来，我想会撞上那位的概率大概是十二分之一。”菲利克斯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说道。
“你们这帮家伙！”贝拉听完菲利克斯的话脸色不得一沉，她莫名的有一种自己被利用的感觉，自己不知不觉又卷入了她完全不想参和的斗争里面，老实说虽然现在遇到的所有布尔什维克里这位菲利克斯似乎是最好说话的，但这家伙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和蔼可亲。
“算了，现下和你计较也没什么意义，你不如分享一点情报，你把我拉上贼船却连贼船里面的货物是什么都不说，是不是有些过分了？”纂紧的拳头举起又放下，最终贝拉终究是放下了拳头，泄气一般地趴在船舷上，对菲利克斯问道。
“基于保密原因与组织的纪律......”菲利克斯刚想打官腔大哈哈，但看到贝拉越来越黑的脸，终究是叹了口气，话头一转接着说道：“......本来是不该泄露的，但是，我作为个人不愿意如此防备我们的朋友......”
菲利克斯的目光望向贝拉的眼睛，接着说道：“或者我更希望，我接下来的信息是在向我们组织的朋友转述的。”
“至少我不会成为你们的敌人，这一点我应该能保证。”贝拉转头避开了菲利克斯的目光，低声说道。
“好吧，贝拉，你有没有觉得，如今的这个世界，有些不正常？”菲利克斯有些怅然若失地收回来目光，但终究还是开口对贝拉说道。
“或许吧，反正再怎么不正常我都习惯了。”贝拉不明白菲利克斯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你还记得那台被你们称为“海拉”的随动装甲吗？”菲利克斯问道。
“当然，这这辈子大概也忘不掉，倒是说起来，海拉在我们内部也是机密，包括呼号也一样，你是怎么知道的。”贝拉皱起眉头问道。
“我当然有我的途径，但这是另一个故事，与我们目前的谈话无关，而海拉却是我们接下来谈话的关键。”
贝拉皱起眉头，一种莫名的不安突然爬上心头，而渔船却在此时冲出了暴风区，浪头逐渐平息，云层中甚至透出几丝月光。
“你作为海拉的前驾驶员，你觉得海拉怎么样？”菲利克斯脱下雨披的兜帽，抖了抖身上的水滴，淡然的依靠在船舷上，并从怀中掏出一包纸烟，纸烟似乎有些被打湿，但这并没有影响菲利克斯将烟叼在嘴边，在用眼神示意贝拉得到同意后，他又摸出了一盒火柴，在试了好几根后终于在潮湿的火柴盒中找到能用的一根，艰难地点燃了嘴边那根潮湿的纸烟。
“海拉的性能很强，出力很大，虽然不想承认，但那确实是我开过性能最好的随动装甲。”贝拉回答道。
“咳.....咳，该死，这玩意受潮了可真难抽。”菲利克斯深吸一口纸烟后突然咳嗽起来，但很快他便恢复了聊天的状态：“......咳咳，我们聊到哪了，对，海拉，我不知道，武器修会的那帮神棍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海拉除了是一款性能出色的随动装甲外，更重要的是，她其实是一台“模板”。”
“模板？”贝拉皱起眉头。
“看样子他们没有告诉你的东西挺多，但理论上科琳娜在政变后应该是从武器修会那里了解到了一切，看来她并没有和你共通情报啊，作为帝国的高层，你所知道的东西，可有些过于贫瘠了点。”菲利克斯苦笑道。
“哈哈，我是个半文盲可真是对不起啊。”贝拉黑着脸说道。
“我不是指这个，只是单纯惊讶于你的姐姐似乎并不愿意与你分享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事情，特别是你是海拉的驾驶员。”菲利克斯说道。
贝拉沉默下来，她突然意识到菲利克斯说的没错，虽然她驾驶了海拉很久，但海拉是怎么造出来的，生产海拉的工厂是哪一个，她至今完全不知道，甚至连海拉的日常维护，都是武器修会的人派专人来处理的。
“继续说下去。”贝拉看向菲利克斯说道。
“一切的源头应该可以说来自于一次南极考察，在那里，人类第一次见到了神迹。”菲利克斯深吸一口烟后，淡然地说道。
“神迹，我很难想象一个布尔什维克会用这样的名词。”贝拉眯起一只眼睛，侧目望向菲利克斯。
“这是最方便的形容方法，因为那确实就是神迹，至少对现在的我们而言。简而言之，人类在南极第一次发现了在后来被称为“巴别依利姆”的遗迹群，顺便提一个随堂问题，你知道这支发现“巴别依利姆”的小队是哪国人吗？”
“特里尔......”贝拉眯起眼睛，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
“差不多，对了三分之一，这是一只由特里尔皇帝，美国商人和高卢人共同资助的一只考察队，他们本来遇到冰层坍塌应该全军覆没，但却在冰层中遇到了那个东西。“巴别依利姆”。”菲利克斯抽了一口烟后接着说道：“皇帝和美国商人是这次行动的主要资助者，他们也是这次发现的最大受益者，只可惜他们都选择了封锁消息，所以这件事情确实知道的人并不多。”
“随着巴别依利姆的发现，通过一些我也不知道的原因，在世界上的多个地方都发现了类似于巴别依利姆的遗迹群，当然他们的规模可能完全不及巴别依利姆的百分之一，但毫无疑问的事情，这些遗迹的所有国都或多或少从中获得了一些技术，一些在我们现在的人看来完全不应该存在的技术。”
“随动装甲......”贝拉突然明白了什么。
“而海拉，就是属于基斯里夫随动装甲的原型，工匠们模仿的对象，枪骑兵以及以后所有属于基斯里夫的随动装甲的原型模板。”菲利克斯说道。
“是个很震撼的故事，但我还是不理解这和我的姐姐追杀这群工程师之间的关系。”贝拉摇了摇头，试图梳理一下刚刚得到的信息。
“因为随动装甲其实只是巴别依利姆所蕴含的财富的万分之一，最微不足道的一环，而就我们所了解到的消息，特里尔与美国，他们得到了一些足够真正改变很多东西的技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种东西应该是叫“希尔伯特粒子”。”
“希尔什么.....粒子？什么东西？”贝拉有些茫然地问道。
“看来至少我不是唯一一个搞不明白这些名词的人，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们还是等专家解释吧，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理解的，就是这是一种高能粒子，拥有很多神奇的特性，而目前我们只需要知道他的其中一种特性就是，在反应炉中由特定催化剂催化后，这种粒子会释放出大量的能量。”
“所以？”贝拉皱起眉头问道。
“你或许不能理解这玩意的威力，但按照船舱里那些比我们聪明的家伙的测算，这些粒子只需要几毫克，在不可控释放能量的情况下，能很轻松的摧毁半个帕拉格。”菲利克斯耸耸肩道。
“额......”贝拉一脸无语的看向菲利克斯，那眼神似乎在看一个傻子。
“看起来你似乎并不相信？”菲利克斯耸耸肩道。
“哈哈，我情愿相信圣经是纪实故事。”贝拉耸耸肩道。
“但是，殿下，这就是事实，根据哥本哈根大学的学者的很多研究，希尔伯特粒子确实有这种特性，而且理论上来说，这种特性不止存在于希尔伯特粒子，它应该有更广泛的范围......”不知何时，柯伦泰先生与另外几位工程师走上了夹板。
“额，先生们，你们还好吗？”贝拉看向几位工程师，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是难看异常，看得出刚才的颠簸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一种磨难。
“谢谢关心殿下，但方才菲利克斯先生的话确实是事实，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从头开始讲，殿下您看......”柯伦泰说着便拉着贝拉在甲板上讲解起来，只见柯伦泰直接随手从甲板上捡起一只螃蟹掰下脚，在甲板上沉积的泥沙上写起来。
虽然贝拉在军校通过了炮兵课程，但很明显，柯伦泰先生所讲的理论有些过于超纲了，尽管四位可能在大学里颇具影响力的研究者一起为贝拉讲解这些前沿知识，但贝拉却并无法从这知识的海洋里获得什么收获，却快要在几位工程师与教授们组成的知识海洋中溺水了。
“额......我大概理解了一些......”贝拉看着沙土上那些宛如天书的字符，有些紧张的说道。
“嗯嗯，看得出殿下很有天赋啊，那这样，在这个地方我留点习题巩固一下，殿下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知识点可以来问我们几个。”正在为贝拉讲解一部分知识点的一名教授似乎很满意贝拉的表现，点了点头笑道。
“额，谢谢......”贝拉满头黑线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一种莫名的心虚让她的声音极低，毕竟，其实刚才她听到几位讲到一半，大脑就已经在过热的状态了。
“总之，核心问题就是希尔伯特离子的这种特性......”柯伦泰先生似乎还想讲下去，但被菲利克斯打断了：“咳咳，恩，贝拉小姐，核心问题是你的姐姐已经从她的盟友，也就是美国人那里获得了这种技术援助，而特里尔皇帝却很希望我们能让基斯里夫退出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争，所以也愿意为我们进行一些技术上的支援，所以，您应该能理解为什么你的姐姐要如此大费周章的追杀我们了吧？”
“这是今晚我理解的最深刻的内容。”贝拉说道。
说话间，贝拉已然可以看到不远处那艘巨大的游轮，上半部分通明的灯火与月色一齐照亮了白色的船舷上用墨绿色的油漆涂刷着——“爱丽儿”
“It is not in the stars to hold our destiny but in ourselves.”贝拉突然喃喃道。
“什么？”菲利克斯扭头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发感慨罢了”贝拉耸耸肩道。
“很好，先生们，大家应该也振作起来了，我们一会会用软梯登船，先去换身衣服吧，我们在船上的同志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房间，很抱歉得委屈几位住一下经济舱了。”菲利克斯拍拍手道，随着几位科学家与工程师离开夹板，菲利克斯一把拉过把雨披脱下的贝拉，将一个包裹塞进了贝拉怀里。
贝拉低头一看，那是一件褐色的外套，而外套里裹着的，正是一把装着消音器的纳甘左轮手枪。
“子弹压满了，但尽量别在船上闹出太大动静，一会上船会有人领你们去房间，我得去把我们的身份证件弄到手，保护好他们，谢谢。”菲利克斯低声说道。
“要是是火力更强一点的东西就更好了。”贝拉快速披上外套，把枪插在后腰说道。
“毕竟不是打仗，总之万事小心，接下来就靠你了。”菲利克斯说话间，渔船已然靠上了游轮的后方，随即一串绳梯随着菲利克斯几声轻声的口哨垂了下来。
“会用吗？”贝拉将绳梯固定在渔船上后，对着身后的几名工程师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柯伦泰先生吞了口口水，大头第一个抓住了绳梯。
“抓稳了，还有我建议别往下看，这个高度摔下来和掉水泥地上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我会在最下面稳住绳梯，继续努力向上爬就好了。”贝拉说道。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使用这种工具，总归比较困难，菲利克斯第一个登上的绳梯，但很可惜，他那娴熟的动作并未在几位工程师的身上复现，足足折腾了半小时，几人才登上游轮的甲板。
“太慢了，真是太慢了！”还没等贝拉把衣服整理好，一个颇为熟悉的抱怨声便响了起来。
“额，我以为在接应的会是更专业的人。”贝拉一脸黑线的看向菲利克斯。
“喂，那边那个娇滴滴的公主殿下，明明前几天我还救过你，你不感谢我也算了，怎么还挺不乐意见到我的样子！”萝札莉的看着贝拉的反应有些不满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很巧约瑟夫或者斐迪南威小萝札莉在船上找了个工作，既然刚好船上有同志，而且这位同志的斗争经验丰富，我就想着不妨先利用起来。”菲利克斯微微笑道。
“那还真是“人尽其才”啊。”贝拉揶揄道。
菲利克斯嘴角微抽，不再与贝拉纠缠，转头对着另外一名来接应的中年男人问道：“船上什么情况。”
“运气不好，瑟琳娜·霍斯波娃也在船上，随行的大概有二十个条子，可能还有便衣，人数同志们还没排查出来。”
“让同志们先静默下来，我不想节外生枝，最好不要和沙皇的人起冲突。”
“知道了，霍斯波娃的人巡查的很严，你们最好小心，还有下船的事情我们得另外想办法了，条子甚至在检查下船的人的身份，您带来的那个诺曼诺娃可能会被认出来。”
“好，召集相关的同志，我们在锅炉房重新计划。”
菲利克斯与中年男人讲完悄悄话，便回到一行人身旁。
“看样子是坏消息。”贝拉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能比你想的还要糟糕一些，不是曼努埃尔，是瑟琳娜。”
“该死！”贝拉一拳砸在船舷上。
“我会争取不和她发生冲突，但是只有我们一方的忍让是不够的。”菲利克斯说道。
“我明白......”贝拉的声音有些低沉。
“贝拉小姐，我明白你的难处，但我们会尽量不让您与她发生冲突，但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希望你能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菲利克斯语气严肃。
“嗯......”贝拉的声音越发低沉。
“萝札莉，带研究员先生们去房间，记住，尽量不要和秘密警察起冲突，这次访问是先生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别搞砸了。”菲利克斯嘱咐道。
萝札莉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一行人跟上她。
鞋跟与钢铁制成的甲板碰撞在一起发出声响，而贝拉却有些脚步虚浮，她不敢想也想象不到，自己向瑟琳娜开枪的可能性，一时间菲利克斯为她准备的那把纳甘左轮，似乎燃烧起来，她突然想把它抽出来用力丢进海里，可是她不能，毕竟现在还有四个人的生命需要她来负责。
暴风过后的海面是如此的平静，却掩盖不住这艘巨大游轮上的暗潮汹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