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悬在天边，星星藏在云层里。这几日，天上一直有乌云。正执行戒严令的尼亚波利斯上空，黑沉沉的。
除了巡逻的士兵，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静，太静了。卫兵手中的火把连在一起，或许能点亮街道中心，却点不亮角落里灾民无助的心。倏地，火光映耀下，明亮的甲胄上多了一缕水痕。雪花从天而落，一片，又一片，如羽毛般洒在地上。
“雪。”不知是谁在街角喊了一声。
更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了过来。
“下雪了，下雪了。该死!”
“没法活了。”
“现在正戒严，谁都不许说话！”执勤的士兵吼叫着，他这一声如同狼啸般震人心脾，立刻传遍了街角。
难民们短暂地安静下来，无边的黑空像一道黑幕样压在头顶。
天还没亮。
旅馆的小房间里，马尔高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他已经一宿没睡了。昨天夜里，他把尼亚波利斯的情况急递回了亚利山瑞特，本以为会起什么效果，却没想到那份折子如石沉大海般竟连个浪花都没翻出来。
在昏暗的油灯下，皇帝的间谍总管捏着笔，拼命地回想白天发生的事。
早晨，尼亚波利斯的官员贴出了皇帝的旨意。赈灾、免税、建立工坊、开垦荒地，一系列政策引来一片又一片地万岁声，但是……没有粮车，没有物资。无数人翘首以盼，却什么都没等来。难民们还在忍耐，但没人知道他们还能忍耐多久。整个尼西亚军区就像火山口上的湖泊，危在旦夕。上午，城里的粮价虽然贵，但尚能让民众接受。可到了下午，粮价又翻了番。面对这种状况，军区政府却只出台了份限购政策，只字不提开仓的事。
或许，我应该冲进市政厅，亮出自己的身份，马尔高时不时冒出这么个念头。即便他的养父告诉他一定要暗中行事，但暗中行事的后果就是压根搞不清城里的官员们究竟在做什么。他手头的情报太少了。
想曹操曹操到。马尔高正烦恼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门。他瞟了瞟睡熟的爱葛莎，悄悄起身，开开门迎了上去。
门外站着名小厮，穿着粗麻衣，样貌普通，放在人堆里很难认出来。马尔高拽了拽他的袖子，偷偷把他拉到马厩旁。这儿的几匹马已经两天没吃牧草了，蔫蔫的站在原地，几名壮小伙就睡在它们旁边。
鹅毛般的雪花落在地上，马尔高扫了扫四周，压低声音：“亚利山瑞特有什么消息吗？”
“有。”小厮从内裳里取出信，“这是老管家让我交给您的。事情不多，大概只有两件。一件是财务大臣安德烈在昨天筹集了一批粮食和帐篷，大概今早就能运到。但这批物资不多，怕是起不了多大作用。还有一件是陛下给皮洛士亲王的孙子加了个虚名，让他协助南方赈灾。”
“皮洛士？那个家族不是经商的吗，怎么让他参与赈灾？”
“不知道，您今天还有什么东西要让小的送回去吗？”
“没有，暂时没有，你先回去歇着。”
马尔高边说边启开封条。蜡粘的很好，应该没被人动过。几分钟后，皇帝的间谍总管回到房间，他把信件扔进油灯里。很快，一股焦味便漫在了空气里。床上的爱葛莎张开了眼，迷糊糊地问道。
“哪里失火了吗？”
“没有失火，下雪了。”马尔高声音阴冷。
爱葛莎瞅了瞅他：“你刚才出去了？”
“恩，去上趟厕所。旅馆里的厕所都人满为患了。”
马尔高坐到椅子上，一股糊味冒了出来。爱葛莎耸了耸高挑的鼻子。
“你把什么东西烧了？”
“恩。”马尔高没有撒谎。他很清楚，眼前这自称佣兵的女人不好对付，太明显的谎言不如不撒。聪明人有聪明人的作法。
果不其然，爱葛莎识趣地没有再问。她也很清楚，一名合格的佣兵不应在这方面表现出太多的好奇心。心怀鬼胎的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转移话题。在同一个目标的鞭策下，两人很快找到节奏，侃起广场大剧院几个有名的戏剧来。
直到太阳出来，初晨的阳光斜射在桌子上，两个人才聊起正事。
“出去问下粮价吧，真该死，我多希望自己手头就有几车粮。”
“如果你只是来贩粮，相比于问粮价，我觉得你还不如去市政厅。否则，你就算运来了粮食，也不能卖不是？”
“我的佣兵小姐，你是不是傻。如果那么简单，早就有数不清的商人来这儿了。可昨天你看到过一辆饭粮的车吗？”
“好吧，算你聪明，谁让我不是商人。”爱葛莎嘟起嘴，重重地咬在商人两个字上。
这女人对商人究竟有多大仇？马尔高边在心里嘟哝，边透过窗户望向街道。
小半夜的雪摞在一起，厚厚得能没过靴子地。一些难民用简易木板、草垛塔起的棚子塌了不少。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了亚利山瑞特，城市卫兵大都会帮忙。可在尼亚波利斯，却又是另一份光景。亚利山瑞特城里的士兵像是朋友，这里的士兵像是饿狼，不咬你一口就不错了。
“我们下去吧。”
“你是老板，我听你的。”
爱葛莎揉揉眼跟在了马尔高身后。虽然她有像商人要求给她自由活动的时间，但截止目前她还一次没动用过。
走出旅馆的门，爱葛莎听见了踏踏声。作为一名刺客，她对这种声音非常敏感，只有数量够多的军靴才能踏出这种调子。
“有卫兵来了。”
马尔高点点头。他瞅了瞅四周，果然一队士兵正在朝这儿跑。他们人不多，大概70来人。说实话，如果不是他们迈着整齐的步子，始终保持着不错的队形，马尔高甚至要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士兵了。
首先，他们的装备实在太烂了。那些甲胄怎么看都用了相当长的年头，不少关键部位居然还烂着碗口大的洞。派他们上战场，简直是对友军士气的打击。其次，他们和马尔高见到的其他尼西亚兵气质也不同。尼西亚的兵大都骄横，这群人的眼睛里完全没有骄横感。如果不是他们装备太烂，马尔高都快想起亚利山瑞特那些亲切的卫兵们了。
